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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92 烈火烹油
衣冠正伦 / 著 投票 加入书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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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贺苗这么说,康恂心弦不免一颤,继而便又忙不迭说道:“我区区一介走贾,若无贺翁亲昵照顾,衣食都将匮乏,又怎敢奢望能入行台大将军耳目。是了,贺翁这么说,应该也是有嘉言教我吧?”
讲到这里,他望向贺苗的眼神便有几分羡慕。
说实话,他从淮南都督府时期便行商于中州与关陇之间,可以说是是眼见着沈大将军并其文武一步步成为中原霸主。他性格中本就有险搏的成分,未尝没有放弃商途加入沈大将军的麾下,谋求一番男儿功业的念头。
但也不得不说,由于积久的原因,无论淮南都督府还是目下的行台,对于谋进的胡人都是警惕有加。
管康恂祖上内迁关中年久,早已经与诸夏生民无甚区别,但身上多多少少还留有一定的胡人血统,这也成为他的一点顾忌,没敢放下所有奋身投入。可是这一点迟疑之后,行台
贺苗则不同,其人看似有些贪鄙,但却是目下的行台中寥寥可数能够身居高位的胡人之一,而且负责掌管的还是对军事有着极大意义的马政,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。老实说如果不是其人有着贪财的小毛病,凭康恂的身份,是不可能与之建立起深厚私谊的。
贺苗旧名贺赖苗,言之行台旧人绝不为过。他加入大将军麾下时间甚早,早
而这些战马之后也成为王师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,为王师击败羯胡大军乃至于复整个豫州,都有着巨大的意义。
贺赖苗也因此功得到沈大将军的嘉奖重用,积功封侯,整个人的人生都
之后贺赖苗便厌弃自己胡风浓厚的姓氏,索性直接以“贺”为姓。虽然这也只是掩耳盗铃,想要让人彻底忽视他胡人的出身,大概还要换一个头。但他乐意如此,也没人会
贺苗微眯着眼,摆摆手又返回康恂马场中的居舍,待到室中仆役俱都退出,他才望着康恂笑道:“老康你这人,倒还有几分恭良眼色,换了旁一个
康恂闻言后又忙不迭拱手施礼、连连道谢,用十足恭谨的态度给足了贺苗面子。
这自然让贺苗笑逐颜开,他如今名爵、权位都不缺乏,本也不必折节与马场中这些商贾结交,所以还要如此,主要还是为了满足被人恭敬仰视的这种乐趣。
他笑着摆摆手打断康恂的话语,然后才又说道:“行台之强盛,远不是你们这些贾人观望就能知。大将军才器伟壮,就连我这个久从麾下的老仆所见都不过百中一二。譬如目下这河东之境,往年不过废墟一片,任谁到此都要愁困烦躁,厌见所有。可区区几年之后,又成什么模样?”
康恂虽然急切于听教后事,对贺苗一通长篇大论倍感不耐烦,但也还是耐着性子连连附和。
“行台规营地方,河东如何成果,已经无需再提。但天下之大,王法通达的津要所
听到贺苗总算是言及实际,康恂也不免神一振,端坐倾听,却又听贺苗笑道:“你们这些商贾也是幸运,能与大将军并生此世,大将军人世圣才,大凡耳目及处,你们只要跟随
这个道理,康恂怎么会不懂,否则便也不会急切于向贺苗打听。
自觉卖足了关子,贺苗才又说道:“茶货外销,这也是大将军一直力主的事务。往年天中华赏供销,不过小小试水而已,如今探路也算有了获,之后力推大举也就
这种含糊的讯息,自然不是康恂所需要的,类似氛围的变化,他其实也早有感受,否则也根本不会动念于此。他想要听的,还是行台对此究竟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
“老康你想直入汉中,这眼光也算准。茶货主出南土,江表都是大将军故旧华族,你想去分一勺利也是做梦。我记得你乡籍华山,南出秦岭,便可直抵汉中……”
康恂自然点头,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便利,他才动了这个念头,茶叶产于南面,江表所产自然是目下市上主流,但他也察觉到蜀中同样盛产,只要能
但他所以犹豫不决,主要还是因为目下的汉中、巴蜀还
而时间问题,就是商机所
“我的义弟刘二郎,老康你可知?”
贺苗又问了一句,康恂闻言后便连忙点头,明白贺苗所言乃是王师战将刘迪。刘迪其人旧年曾为胜武军一军主,之后外用,距离一方督护镇将也只有一步之遥,乃是王师目下少壮战将的代表人物。
康恂所以知晓其名,倒不是说他对王师内部战将们了如指掌,还是因为贺苗
“二郎是大将军帐下虎狼,早前跟随毛宝毛君侯南下襄阳。我与二郎至亲兄弟,也是看老康你与我也算有着几年的交情,你若真有志向,我倒可以给你搭一条路,先出武关往襄阳立住足。只要你肯于捐施,助战王师,来年还愁不能追随王师先入汉中?”
贺苗讲到这里,又一脸郑重道:“至于王师何时用武,你不要打听,我也不知。这件事,你若是愿意,稍后使人告我,我自帮你出面,也不可向外宣说。”
康恂闻言后连忙点头,表示绝不外泄。贺苗肯做如此表态,他已经分外欢喜了。特别是讲到让他先
襄阳的地理环境,并不逊于河东,若真比起来,河东所覆盖影响主要还是
只是目下行台还没有明显的开放政令扶植,所以这些商贾们也都暂时引而不
贺苗给他点出这一条路,不独让他
受此重惠,康恂自然也不能亏待贺苗,
然而贺苗眼见这一幕,脸色却陡然一变,指着康恂怒斥道:“老康你这是要杀我啊!赶紧给我回去,不可再作此举!”
贺苗虽然贪财,但也绝不会因贪财而忘命,明白什么样的钱不该。之所以有这样一点觉悟,还是因为一番曲折。
河东创建,贺苗被从洛阳外用到此处监管马市,骤然放出,大权
可是好日子没有享受多久,没过多长的时间,山遐那个催命鬼手下的卞章便率领鹰爪部下来到河东,直接将他
之后
最后,还是
自此之后,贺苗虽然也贪财,但也知道什么样的贪念不可动。特别是他作为行台老人,微时追随这一点资历便足够他一生受用不,若因贪财而耗这些资历情分,那才是最蠢的事情。
他可以勾结马场主割买马的肥羊,只要不做欺行霸市,这种小事行台也不会过问。当然他也明白,不排除一些马商循此曲折进贿,但他是钱照,事不办。
久而久之,人也知他是一个只进不出、拿钱不办事的狠角色,也就渐绝了心思。而还肯跟他保持往来如康恂之辈,便被他视作是真正敬重他的人。所以康恂求到他来探问前程,他也不介意帮上一帮。
今天从薛家纨绔子手里搜刮来几百万钱,胜过往常一年有余,贺苗也是满意得很,虽然拒绝了康恂的馈赠,但临走前还是叮嘱道:“马款一定要快来,薛家敢有拖延,你直接使人道我。”
讲到这里,他又一脸的自傲:“旁人怕他薛家势大,我却不怕。坐享行台兴治厚利,刮得就是他家财货!”
康恂闻言后又是苦笑,心道这件事就算有反复,他也绝不敢捅到贺苗那里,大不了自己垫付就是了。就算他已经决意要结束河东的买卖,想要抽身也还有诸多尾,真惹怒了薛家,他只怕想走都走不了。
但康恂却没有想到,天色还未到傍晚,前往款的家人便押运着足量的财货返回。这不免让康恂大感诧异,心道薛家也算是武宗豪强,就算薛强年少无知,难道家中其他亲长看不出他以次充好,大敲竹杠?
想不明白,康恂也只能归因为薛家确是豪富肯舍,几百万钱抛出眼都不待眨一下的。但他也不敢将这些烫手财货保留过夜,连忙又让人送去贺苗处,甚至连贺苗说定的二十万钱也不愿留。
可是家人返回后,还是又将二十万钱带回来,倒让康恂哑然失笑,心中暗念这个老胡倒也真是个有自己一套准则的性情中人。
且不说马市中康恂感想如何,薛强等人离开马市后,一行人便直往蒲坂的大营而去。
薛家世居汾阴,距离蒲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。但是河东之后兴创迅猛,因此整个蒲坂大营规模也都极为宏大。
所谓的大营,也不单纯只是军士驻扎的营舍,而是划出一大片的军事禁区,当中既有河东军府将士驻扎,还常设用于大军调度时暂住的营区。当然最主要的,还是存放诸多军资器械的仓邸。理论上而言,从蒲坂到汾阴,沿河一线都算是军区范围。
薛涛作为河东军府督护,其官邸并不设
薛强将几名洛中友人送回蒲坂,又让
河东督护府位于沿河几十里外的一处高丘下,此地原本也是属于薛家的一处坞壁,
相对于其他军府的令禁严谨,河东军府也自有其乡曲特色,营禁并不严格。薛强作为家门嫡长,军城内外又都是他家原本的部曲,虽然只是一介白身,但沿途也无人敢阻,直接入城来到了官邸中。
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薛涛结束了一天的操练,解下戎甲正
用餐完毕,余者退出,室中只剩下父子二人。薛涛让人泡来一杯茗茶,北方人喝茶的习惯还
“可安顿好了你的几位友人?”
厅室中,薛涛也没有太多为人父的威严,语调轻松随口一问。
薛强闻言后便点点头,脸上却有欲言又止状,片刻后才决定开口说起今天的事情:“我家又不是没有良马,阿爷何必使我往马市去?那个贺翁,哼,老胡大概以为我是个诸事懵懂的蠢物,看不出他与那马场主耍得手段。几匹劣马,骨架之外全无可夸,几百万买来,斩杀煲饮或能咂摸出一丝河西风味!”
讲到这里,薛强便一脸的愤愤不平,很显然贺苗与康恂的勾结耍弄他们,他都看了出来,但却因为父亲的叮嘱,不得不按捺下来,整整一天被人当个傻子看待,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不满。
“你难道不是诸事懵懂?”
薛涛听到儿子的抱怨,脸色顿时一板,语调也变得严厉起来:“当中滋味几许,你自己若能咂摸几分,倒也可称小知人事了。”
“阿爷忧困,我又何尝不知。无非世道时流妒忌我家坐享于成,不曾施力勇助行台,但却趁于地便,大行台兴治河东的利货。我早前
薛强讲到这个话题,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便充满不忿,认为世道时流因为他家势盛一时便嫉妒谤议不断,实
薛涛听完后,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:“我本来以为你长留天中,广受时流熏陶,应该会有几分才力壮进,说出这种话,可见也是虚度了光阴。你只听到时流谤议我家,可曾细思时流因何谤议我家?”
“浴血却胡,厚保乡土,那你家保护乡土几分?无非家门陋瓦尚称完整罢了,乡土还不是一样的破败?河东如今蒸腾之势,你家又
薛涛几句反问,听得薛强哑口无言,嚅嚅半晌才低头道:“若得行台驱用,我家自然衔恩勇赴,不敢推辞!大将军国士相待,子弟自然舍生忘命的追从……但我也实
听到儿子这么说,薛涛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。天地革命,生民百困,他家又何能免俗。但就连他也想不到,如今他家所面对的问题,竟然是因为太过煊赫了。
最开始的时候,薛涛怯于接触行台,是担心行台过于强势或许凌虐地方。但之后见大势难阻,终于下定决心投入大将军麾下,却没想到境遇一路高涨,竟然涨到今日今日这种令他坐立不安的程度。
不同于对弘农的酷烈打击,行台对河东特别是河东乡流,已经不仅仅是包容那么简单,诸多优厚扶植,可以说是让乡人大于利,只恨没能早早加入行台统治,以致今时今日才享受到这种归治的诸多福祉。
薛家可以说是河东家势最为雄壮的豪宗,也得趁行台对乡土乡民的大力扶植而扶摇直上,更受惠于四方商贾云集,也让薛氏家声不再只局限于河东一地。整个天下俱都知晓,原来河东还有这样一户风骨高标的门户,能够
过去几年,薛氏所得不独声誉,乡势一时间更是攀升到了极点。可以说是大凡生人所有求欲,薛家
但是随之而来的,便是时流对薛家的侧目非议,认为他家除了一个归义之举外,于行台治下全无事迹可夸,实
持有这种论调的,不独只有一人,也不独只限一方。此前大将军驾临河东,薛涛前往迎候,便不乏行台官员包括潼关的谢奕
这一点,薛涛也明白,同时也理解这些行台旧人久从大将军,见他薛家得趁大势而后来居上,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。
行台旧人不忿于薛家的幸起,薛涛能够理解。可是来自背后乡人们的攻讦,却让薛涛遍体生寒。
大将军驾临河东之后,便有一部分乡流代表言是河东旧年
换言之,薛家如今得享的深厚乡资,也让这些乡人们眼红不已。他们往年最怕行台强硬推行政令改革,借此打压乡势,可是随着河东一地形势越来越蒸腾,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分食薛家这个庞然大物了!
对于河东乡徒的
察察则无徒,行台素来以政令刚猛著称,以至于用事以来,那些未归化的乡地中豪强对行台王师既惊且疑,不敢过于亲近。适逢薛家守节不失的节操也让大将军深有感念,所以将薛家竖作一个世道表率,以示行台不仅仅只有严苛一面,恩赏方面同样豪爽!
得有此等机遇,既是薛家的荣幸,但若处理不好,却也随时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劫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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