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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 41 章 Level7.5

    房间复归平静,有种空虚感袭来,曲邬桐排斥这种情绪。

    她立刻起床,洗漱,穿好衣服,进厨房,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。

    谁知,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,亮的发光,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,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。

    打开橱柜,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,一只只整齐摆放,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,再拉开洗碗机,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,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。

    低头看,垃圾桶也被清理过,套上了新的垃圾袋。

    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,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,没有一片碎片。

    门铃响,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,说是梁总订了餐。

    曲邬桐开了门,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,和几碟小菜。

    喝上一口,滋味清甜。

    曲邬桐坐在餐桌前,一手支额,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。

    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,怪沉的。

    她将之摘下来。距离电影节不到一天,何越忽然弄来条裙子,直接换掉Tina之前准备的那一条。

    曲邬桐换上试了试。

    新的这条,比之前那条要更加修身,将她的身体曲线勾勒无遗。

    这几乎是正面回应了传闻。

    “这条裙子之前让Tina备选过,我觉得太低调,现在看来,正好。”何越站在她身旁,透过镜子看她,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。

    那条背链几乎是点睛之笔,在纯白抹胸长裙上绽放开来,璀璨夺目。

    舆论登顶时,所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她身上,足够漂亮,就足以赢得胜仗。

    曲邬桐也觉得不错,就是没大看出这条裙子出自哪个品牌。

    “Ariana。”何越道。

    难怪。夜越深,水越凉,裴以恒兴致也散了。

    他从泳池里上来,毛巾往湿漉的头发上一搭,裹上浴袍,往沙发上一坐。

    后半夜约了人打牌,现在人还没来齐,他懒懒的卧着,一手掐着雪茄,一手掐着女人的细腰。

    助理又领了几个人进来,随后凑到裴以恒耳边道,“裴少,还有人想过来作陪。”

    裴以恒猛吸口雪茄,然后对着人吐出来,“你自己不觉得拗口吗?谁陪谁啊?”

    什么陪少,倒像他是夜总会的。

    “以后你的字典里关于这个字只许有一个发音。”

    助理认真答应下来。转眼到了后日,曲邬桐一身低调地出门。

    学校位处市中心,那一块本就常年堵车,今日更是堵得不可开交,曲邬桐选择打车到附近,然后走路过去。

    她的高中是一所国际学校,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,占据优越的位置,吸纳最好的资源,里面的学生,大多非富即贵。

    当然,也有小部分,是靠极为突出的成绩考上的,比如曲邬桐。

    距离学校越近,街道上名贵的车就更多,让人眼花缭乱。

    曲邬桐庆幸没有开车过来,她那辆新能源车实在拿不出手。

    她走在路边,忽然有辆玛莎拉蒂停在了侧前方,并按响喇叭。

    曲邬桐转头过去,便见窗户摇了下来,里边是连浔那张戴着墨镜的脸。

    她从连浔的口型判断,他说的两个字是“上车”。

    曲邬桐不好意思拒绝,还是上来了。

    她原本十分钟可以抵达的路程,变成了三十分钟。

    副驾驶上坐着游孟,她打了个招呼,紧接着连浔声音诧异,“你就这么走过来的?”

    “不是,我打车到十字路口,再走过来的。”曲邬桐解释,“这样比较快。”

    连浔沉思,“那我把你叫上车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:“这样比较松弛。”

    车内忽然沉默一瞬。

    “你这脑子。”连浔漫不经心地咳了两声,“还是十年如一日好使。”

    游孟嫌丢人,连忙岔开话题,“你们学校地理位置真不错,课后生活应该很丰富吧?不像我高中,出去只能吃迎风一嘴土。”

    连浔陷入回忆当中,他的高中生活当然很不错,每天都有找不完的乐子,今天去朋友家的酒吧,曲天去小叔家的马场,深夜还能飙飙车。

    游孟不同,她是应试教育下中规中矩长大的,在她进入娱乐圈前,两人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“还不错吧……”连浔没往深处讲,而是反问曲邬桐,“老同学,你呢?”

    “我?”曲邬桐原本低着脑袋,没大听他们说话,此刻抬起头来,黑亮的眼睛呈现出圆润的弧度,有几分茫然。

    “你的高中生活,是怎么样的?”

    曲邬桐垂眸想了想。

    她的高中生活,其实有些枯燥无味,因为家里管得严,在学校她闷头读书,回家后要练网球与钢琴,梁末要跟着曲教授和许教授在燕大校园里开讲座、做实验。

    几乎,没有用来休闲娱乐的时间。

    不过,要让她评价的话,她忽然想起梁靳深提到过的一个词,“不差。”

    算不上好,但也,算不上差。

    只是在无数个平静的日子里,听爸妈的话,在不知不觉中,完成了她人生大半的生活轨迹。

    有些浑噩,却也是无数人艳羡的,所以,不差。

    “何止不差,你都考上燕大了,光是毕业以后受到的赞誉,就不少吧。”连浔乐呵呵道。

    游孟脸上不觉流露出惊讶。

    曲邬桐呼了口气,“没有的,只是考上燕大而已。”

    游孟:“呵呵,你好装。”

    她但凡考上个本科,就不会翘课去影视城打工。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吧,曲邬桐的父母是燕大教授。”连浔知道曲邬桐向来不骄不躁,“所以考上燕大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。”

    “考上燕大也没什么了不起。”曲邬桐唇边露出微笑,看向游孟,“想在娱乐圈里红起来,比考试难多了。”

    游孟这几年接连出了好几部热播剧,离一线也只差临门一脚。

    曲邬桐这话,让她不觉翘起唇角。

    堵了半个小时后,玛莎拉蒂终于找到停车位,连浔和游孟先下车,曲邬桐戴上鸭舌帽,紧跟其后。

   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拜访秦老师,曲邬桐原本想直接去办公室找她的,却被连浔叫住,说秦老师会在校友会开幕式上演讲,他们听完演讲后再去后台找人。

    曲邬桐说“好”,然后找了连浔和游孟前面一排的位置坐着。

    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。

    游孟也是胆大,这么多人的情况下,也敢跟着连浔过来。

    很快,秦老师上台,她像海豹一样鼓起掌。

    好多年没见,见到秦老师的第一眼,曲邬桐眼底就微微湿润。

    印象中那个有些圆润又格外和蔼的妇女,随着年纪的增长,变得有些瘦弱。她染黑了头发,却遮不住面上的老态与疲惫。

    曲邬桐忽然想起许教授。

    她好几年没回家了,母亲的面容在脑海里都模糊了起来。

    秦老师演讲结束后,她按捺不住起身,想直奔后台。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连浔拽住她。

    曲邬桐只好坐下来,后背靠上倚靠,询问,“你们不去吗?”

    “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人去找秦老师,我们再等等吧。”

    也有道理,那她再坐十分钟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连浔忽然将脑袋凑过来,欲言又止好几次,才下定决心道,“你还记得梁墨吗?我们班长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身体微微僵硬,手指攥住了衣角。

    “记得的。”

    记得,那张脸。

    “学校请了他过来演讲,就在下下个,我们听完他的再走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曲邬桐的声音有些发虚。

    对于这位班长,她还是有几分尊敬,要是以前遇见,她还能去打个招呼,现在,她不敢。

    那张同梁靳深一模一样的脸,对她冲击力太大。仿佛在每时每刻提醒着她,她同另一个人,已经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。

    不仅如此,梁墨对她露出的任何一个疏离的表情,她都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轮到学生代表上台发言,她还是低着头,不大愿意往上看。

    “梁墨这稿子不错,谁写的?”连浔在后边唠叨,“好久不见他,怎么感觉他身体好了点,梁靳深不是说他生病了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,抬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可就这一眼,她微怔。

    台上人穿着衬衫,上半身瘦削而挺直,握着话筒的手臂结实有力,袖口下的皮肤呈现出冷白色。

    他戴了副黑框眼镜,身上增添了几分清疏的书卷气。

    就像学生时代,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。

    她记得,梁墨常年一副病弱的模样,气场并不会这样强大。

    只有一种可能。

    梁靳深,又在假扮他哥哥。

    曲邬桐胸口忽然涌来酸胀,绵长的涩意包裹着她,挤压着她的情绪。

    让她不觉想起十一年前,第一次见梁靳深。
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反着来。

    因为一次骨折,她对打网球产生了畏惧心理,提出想休息一个学期,可许教授的教育观念认为,人要学会克服任何困难,百炼成钢,才能面对未来人生里的大风大浪。

    曲邬桐也尝试过在再次握起网球拍,可伤痛的记忆顿时涌来,她全身冒汗,干呕不止。

    母亲才不管,每梁不上完网球课,不准回家。

    曲邬桐试图用逃课的方式抗议,许教授问责的话,她就让秦老师评评理,到底是她不对,还是许教授不对。

    可老实如曲邬桐,逃课也只是逃到教学楼后面的角落,用火腿肠喂喂猫,但凡老师从教室窗口往下看一眼,就能找到她。

    那天,猫咪蹲在她的大腿上,手背还被猫脑袋使劲蹭着,曲邬桐感到无比的惬意。

    直到不远处传来声响,清秀俊雅的少年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,系在树上。

    她不知是否该出声。

    犹豫片刻后,她轻声问,“你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在静谧的校园里,她的声音无比清晰。

    少年不可能没有听到。

    于是,他转过头,曲邬桐眼睛瞪得圆溜。

    这不是……他们班长?

    接下来,少年主动出声,解答了她的疑惑,“我在,扮演我哥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倒是听说过梁墨有个双胞胎弟弟,不过早就出国读书,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。

    她再一次疑惑,“那你翻墙干什么?”

    不过在她话落后的一瞬,少年与她已相隔扇铁门,传来的声音恍恍惚惚,“当然是……扮演我哥逃课。”

    一会儿后。

    “你凑近点,我告诉你个秘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拍了拍猫屁股,示意它们下去,然后来到铁门边。

    “这个秘密是,我叫梁靳深。”

    她逃课了,梁靳深自然不知道她是哥哥的同学。

    “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曲邬桐鼓起勇气,“我也准备逃课,你接我一下。”

    面前人惊讶一瞬。

    她仿照梁靳深的做法,爬上了铁门,因为练过网球,爬得还算敏捷。

    不过有个问题,曲邬桐恐高,她闭上眼睛,奋力往下一跳。

    轻风拂过,梁靳深的怀抱温热又结实,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,揉进了曲邬桐的口鼻之中。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她,手臂横在她的腰上,手心却绅士地与她保持距离。

    曲邬桐的呼吸和心跳都凝滞一瞬,漂亮的脸蛋闷在他胸口,布满绯红。

    “对了,刚才那人呢?”裴以恒忽然想起那个被弄了一身水的女人,说是圈内特别漂亮的一个女曲星,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两眼,人就走了。

    “您说曲邬桐?”

    “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。”

    裴以恒还没细想,视线内便出现道高挺宽阔的身影,他连忙起身上前,招呼道,“梁……”

    他走近,才发现梁靳深对面还有个人,两人在说话。

    裴以恒连忙止声。

    “准麻烦备一套女士睡衣,还有一套干净的女士换洗衣物。”梁靳深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,加上他语调平缓,让人不觉沉溺。

    侍应后知后觉拿纸笔记下来。

    都是女士用品。

    这内容在裴以恒耳朵里,无异于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“不是,你……”梁靳深身边有了人,还在这艘游艇上。

    他怎么不知道。

    梁靳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向他,琥珀色的瞳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“谁啊,给我透露一下。”裴以恒实在好奇,什么样的人能入梁靳深的眼。

    在他年少恋爱不停的时候,梁靳深对仿佛梁情说爱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。

    后来他结婚了,梁靳深还是六根清净,仿佛要孤老终身。

    “没谁。”梁靳深笑道,“也不是不认识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船上也没我认识的几个人啊。”裴以恒在脑子里搜刮一圈,“这些女人,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们名字,除了那个什么……叫曲邬桐的。”虽然也是刚刚才知道。

    他随意地看了梁靳深一眼,随后从对方平静又隐晦的表情上,恍然发觉。

    这家的裙子全是手工定制,不出售,仅租借。因为设计师是某个富二代,所以圈内不少曲星趋之若鹜。

    仅一天就将裙子借到,到底是何越才能做到。

    次日,电影节七点开始。

    一般来说,同个剧组会一起入场,无奈曲邬桐同剧组的人早已闹掰,《暗流》的主创在她刚下车时,就已经步入会场。

    直播弹幕上瞬间刷得起飞:

    梁靳深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,曲邬桐从年少时就知道。

    那时候,两人拌嘴,她总是拌不赢,就算偶尔赢一回,也是梁靳深让她。

    就是学习上,曲邬桐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,洪荒之力都使上了,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,可梁靳深呢?

    上课睡觉,下课玩乐,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,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,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。

    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,最差也能第九,怎么都在她前面。

    这人怎么这样?

    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。

    而现在,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。

    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,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,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,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,吃掉她丢弃的蛋糕,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,用行动取悦她。

    这种取悦,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,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。

    再往深处想,无非是他太了解她,知道怎么哄她,拿捏她,掌控她。

    曲邬桐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。

    因为这样的自己,好像被他宠着,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,任他刀俎。

    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,他就顾左右而言他,将话题带偏,将她的想法压下去,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。

    他怎么那么本事?

    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?

    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?

    第 42 章 Level8.1

    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    一段恋情再甜蜜,总有闹矛盾的时候,也有说分手的时候。

    闹过了,也许缘分尽了,两人分开,也许更懂得对方,感情更上一层楼。

    曲邬桐从小就很乖,父母都是老师,她受到良好的教育,青春期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,几乎没有闹过大情绪,更没有出格或者叛逆的行为。

    唯有和梁靳深在一起,整个人就像一把干草,总是一点就着,一惹就炸毛。

    高中时,两人同班同学,经常拌嘴,互看不顺眼,因为成绩不相上下,形成竞争关系,曲邬桐不停地和他斗,梁靳深就不停地逗着她。

    斗着逗着,感情起了微妙的化学反应。

    大学时,两人异地,互相加了微信好友,那点微妙在时空距离中发散,又在网络的电波中流窜,在大三时两人互通了心意,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
    可恋爱初期并不是甜蜜的。

    梁靳深长得帅,又有商业头脑,别人大学时花钱如流水,他是赚钱如流水,在他的大学校园里,他的人气很高,追求他的女生排成队。

    曲邬桐离他500公里,很没安全感。

    一有风吹草动,她就闹分手。

    其实是要梁靳深多爱她一点。连浔今晚是来找人梁生意的,他不打牌,和人梁完后,想问问梁靳深的意见,结果四处溜达一圈,没找着人。

    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,响了半天,没人接。

    “我倒忘记问他,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,按理说,找着人叮嘱两句就该回来了。”连浔知道梁靳深的性格,一贯不爱和人起冲突。

    “找谁?”游孟问。

    “曲邬桐啊。”一下说漏嘴,连浔随便扯了个理由,“梁靳深家不是有个娱乐公司吗?想签人来着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见着梁靳深,倒是听人说刚刚见着曲邬桐,她往客舱那边去了。”游孟补了句,“在此之前,有人找过她,应该是哪个老总。”

    连浔顿时警铃大作,他忽然想起,梁靳深只是离开,可没说自己去找曲邬桐。

    “有看清她去了哪个房间吗?”

    “这谁知道。”曲邬桐洗完澡后,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夏夜腥臊,她换上条珍珠白的真丝睡裙,正准备入眠。

    寂静的夜里,响起了门铃声。

    曲邬桐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,随手拿了件薄外套。

    夜深,她透过监控,看向门外。

    即便角度刁钻,仍旧能看出男人肩宽腰窄,身形卓越,他稍稍低头,走廊里的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,遮匿住深邃的双眸,落在淡色的薄唇上。

    仅从轮廓,曲邬桐便认出了人。

    她顿时呼吸一滞,心跳的速度层层递进。

    拉开门,梁靳深略带冷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。

    面前人身上带有一丝不同寻常,除去他忽然出现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,仿佛,这具身躯里,也正压抑着什么。

    可他看向曲邬桐的目光一如既往,“助理有事,就差我自己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,里面装着项链。

    “要不,先进来坐会儿?”曲邬桐主动邀请,拖鞋里都脚尖都紧绷了起来。

    玄关处昏黄微弱的光将两人困在门口这一隅,她抬头看他,瞳仁里晃动着光芒,梁靳深从她的眼睛里,瞧出了希冀,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。

    他答应下来,“那坐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进门后,曲邬桐从柜子里翻出整个家中最大的拖鞋来。

    “我家没有男士的,不然,你光脚也行,地板挺干净的。”

    “勉强能穿。”梁靳深不太介意。

    这套公寓,和他最常去的住所,其实就隔了一条道,看到曲邬桐发来的地址后,他才知道,原来每次两人从卡曼离开,前往的都是一个方向。

    不过,他没主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他想他来找她,仅此一次。

    “太晚了,喝凉白开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随意。”版纳处在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北部边缘,属于热带季风气候,一年只有两个季节,旱季和雨季。

    八年前,曲邬桐第一次来版纳,正值雨季,六月份。

    当时她刚高考完,来版纳打暑假工,在同学姑姑开的民宿酒店做前台,也是在那年遇到了梁靳深。

    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梁靳深的身份,只知道他姓梁,被人尊称一声“梁先生”或者“梁老板”,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圆滑世故的生意人,更像影视剧里冷漠残忍的黑I社I会大佬。

    她之所以对梁靳深产生这种印象,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。

    梁靳深长着一张冷酷狠戾的脸,气质很冷,话也很少,几乎不怎么说话,再加上他身边随时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,很难不让人想歪。

    那样的一个人,曲邬桐做梦都没想过会跟他产生交集,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无常。

    她后来成了他女朋友,算是女朋友吧,毕竟与他在一起的那三年,他身边没有别人,只有她一个。

    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,仍旧唏嘘,像是一场旖旎繁华又泛着酸涩味儿的梦。

    梦醒后的今天,曲邬桐再次来到版纳,很巧,又是雨季。

    嘎洒国际机场,上午十点。

    曲邬桐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,刚出去,兜头便是一股挟裹着热风的暴雨。

    她慌忙从包里拿出伞,恰在这时,手机响了,掏出来一看,毫无意外,是段青妍打来的。

    段青妍是她小学加初中同学,更是将近二十年的好闺蜜。

    她这次来版纳,就是来参加段青妍的婚礼。

    好闺蜜结婚,原本她应该提前两天到,但因为工作原因,导致她没能及时回国,昨天晚上九点她才从法国回到京北,时差都还没倒过来,今天一早便急忙飞来了版纳。

    “妍妍,我到了,刚到。”曲邬桐撑开伞后接通电话,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,“没事,你不用管,把位置发到我手机上,我自己打车过去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是个急性子,一开口,语速又急又快,跟点燃了炮仗似的。

    “打什么打,你刚回国,对版纳又不熟悉,万一遇到坏人了呢?你别乱跑,就在机场等着,我安排人去接你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心里一暖,轻轻笑了下,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真的不用,你今天可是新娘子,忙得脚不沾地,就别操心我了,我又不是三岁小孩。再说了,这是在中国,而且是白天,碰上坏人的概率没那么大。”顿了顿,她语调温柔地说,“我在国外四年都不怕,现在回到自己的祖国,就更不怕了。”“晚上陪我呀……”曲邬桐眯了眯眼,拖着长音看了眼旁边的张星寒,打趣道,“只怕寒哥不乐意。”

    张星寒笑着咳了声,没回应。

    段青妍红着脸嗔道:“谁管他乐不乐意,我乐意就行。”

    眼见有客人来了,曲邬桐跟段青妍说了声“我进去了”,便转身进入宴会厅。

    “曲邬桐,邬桐,这里这里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她,她顺着声音看过去,正是程玉瑶。

    程玉瑶是段青妍的大学室友,跟她也是朋友。

    她跟段青妍都是在海城读大学,虽然两人不是同一所学校,但大学期间,两人经常到对方的学校串门。

    因此她的室友,段青妍都认识;段青妍的室友,她也都认识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的,大家都成了朋友。

    看到程玉瑶,她快速走了过去,笑着说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天呐,你好漂亮啊!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?”程玉瑶急忙为她拉开座椅,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,满眼羡慕地看着她,“太漂亮了,又漂亮又洋气,关键是皮肤还是那么好,还是跟以前一样,又白又嫩,干干净净的,一点瑕疵都没有,纯素颜都比我化了妆的皮肤要好千百倍,太逆天了!你这是吃了不老仙丹,还是炼了不老长春功,怎么会越来越漂亮?”

    曲邬桐性格外向,不属于脸皮薄的人,也开得起玩笑,但她受不了在公共场合被人夸,尤其是程玉瑶这种,特别夸张的方式,会让她很不自在,甚至有点尴尬。

    “没有没有。”她低着头摆了摆手,“你太夸张了。”

    程玉瑶却说得更大声,更激动了。

    “姐妹,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,你这张脸真的是绝美!”

    曲邬桐承认自己长得是很漂亮,皮肤也很好,但是被人当众夸,还是很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她急忙岔开话题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    程玉瑶说:“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到,九点多到的机场,赶到这里时已经快十点了。”说到这,她气愤地吐槽道,“本来我是订的昨天的票,结果我们那个黑心老板,前天周五下班后,通知我们周六加班,简直没有人性。昨天加完班已经很晚了,而且也没票了,我赶的今天早上七点多的航班。”阔别四年,曲邬桐再次坐进梁靳深的车。

    这一次她很从容,即便内心不从容,装也要装出从容的样子,她甚至还淡定地弹了弹真皮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。

    遥想当年,她第一次坐梁靳深的车,看着车里豪华奢侈的配置,紧张得都不敢坐,在梁靳深冷漠地注视下,才颤巍巍地坐了下去,且只坐了一点屁股尖。司机刹车时,她没坐稳,咣当一声摔了下去。

    身旁男人很轻地笑了声,她当场社死,羞得无地自容。

    回过神来,曲邬桐转头看向窗外。

    包里手机响了一声,她拿出来查看,是段青妍发来的消息。

    青妍:【你现在在哪儿呢?】

    曲邬桐回复:【准备回酒店睡觉。】

    青妍:【走了没,没走的话我让张星寒表弟送你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:【已经坐上车了,你忙你的,不用管我。】

    青妍:【那行吧,你给我共享一下实时位置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:【不用了,我坐的梁靳深的车。】

    段青妍连发两串问号。

    【???????】

    【???????】

    【你们就这样水灵灵的和好了?】

    曲邬桐:【没有,别乱想。】

    她收了手机,任凭手机叮叮直响,她不看不回。

    和好?

    怎么可能和好?

    虽然梁靳深说了句“如果我说是呢”,但那又怎样,她已经不再是七年前那个青涩懵懂,且正处于困境中的贫苦女学生。

    所以她没回应他的话,更不可能跟他和好。

    她现在还愿意坐他的车,已经是她能维持的最大体面。

    助理陈怀旭发动引擎后,便沉默地开着车。

    身为助理兼司机,他很清楚梁靳深的脾气,也知道一些他的事,所以他全程当隐形人,一声不吭,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。

    曲邬桐很赞同地点了点头:“资本家都是冷漠无情的吸血鬼,吸我们劳苦大众的血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就是!”程玉瑶直点头,还用食指戳了戳脸,“看到没,你看我这千疮百孔的脸,就是被资本家吸血吸出来的坑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忍住,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别笑,认真的。”程玉瑶把脸凑到她跟前,“你看我脸上的毛孔,比针眼还大,再看我这张脸的皮肤,老腊肉似的,又黄又干,还有我这黑眼圈,穿一身黑白的毛绒衣服,都能到熊猫馆去展览了。”

    其实没那么夸张,程玉瑶妆容很服帖,没有起皮,也看不出毛孔和黑眼圈,说明她本身底子就好,若是底子不好,擦再名贵的粉也难掩瑕疵。

    然而曲邬桐却没说“没有没有,你皮肤很好”这种话,是好还是差,得看跟谁比。

    和她比,程玉瑶的皮肤确实不能算好。

    她要是一再强调程玉瑶皮肤很好,只会让程玉瑶很不舒服。

    比如说,在一个二线城市,一个人月薪两万,另一个人月薪九千。

    其实两个人工资都不低,只是两万的更多。

    九千的在两万的面前抱怨,说自己工资低,如何如何艰难。

    两万的那个人就说:“没有啊,你月薪九千已经很高了。”

    九千的人听了肯定不舒服,因为两万的人安慰不了他,只有月薪低于九千的人才能真正的安慰到他。

    在容貌上,曲邬桐虽然没有这种烦恼,但在其他方面,她深有体会,尤其是和梁靳深在一起的时候,她清楚地了解到什么叫“阶层”。

    年少不懂事的年纪,莽撞地闯入到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,自卑如影随形,几乎要浸入骨髓。

    后来她执意要离开梁靳深,也正是这个原因,她想活出自我。

    当年梁靳深不懂她的自卑,正如她现在不能理解程玉瑶对容貌的恐慌和焦虑。

    所谓的感同身受,是你要经历同样的事情。

    因此曲邬桐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调,开玩笑似的说道:“你这比喻一串串的,要考研啊?”

    程玉瑶哈哈大笑:“你要笑死我。”

    她笑着趴到曲邬桐肩上,看着她白皙粉嫩、光滑细腻的脸,又把话题饶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但是我真的好羡慕你啊,怎么能这么好看,岁月这把刀,光杀我们了,对你却心慈手软一点不肯伤害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:“没办法,天生丽质,女娲毕设。”

    程玉瑶佯装恼怒地攘她一下:“可恶,有被你装到。”

    随即两人齐齐笑出声,然后肩抵着肩,桐快地聊了起来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越聊越投入。

    聊到男女方面的事,程玉瑶笑得贱兮兮的,挤眉弄眼地问道:“怎么样,欧美的男人是不是很带劲?”

    “什么带劲不带劲?”曲邬桐假装听不懂。

    程玉瑶攘她一下:“别装,从实招来,交过几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?”

    曲邬桐低头看着手机,头都没抬一下,淡定地回道:“八个。个个身强体健,八块腹肌。”

    “操,这么带劲!”程玉瑶抓了把瓜子,一脸八卦地看着曲邬桐,“来,展开说一下细节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今天确实很忙,她刚从婚车上下来,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曲邬桐打电话,马上又要去迎客,没时间多聊,只能仓促地答应:“那行吧,你自己小心点,别随意跟人说话,上了车跟我共享实时位置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笑着回应:“好,知道啦。”

    说完,她正要挂电话,段青妍急忙喊住她:“七七。”

    七七是曲邬桐的小名,只有玩得好的朋友才这样叫她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曲邬桐问。

    “那个,就是……”段青妍犹豫了一瞬,小声说,“我刚刚看礼单的时候,看到了梁靳深的名字。不是重名,我问了张星寒,就是他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说话。

    电话里一阵沉默。

    提起过去,提起梁靳深,她心里仍旧闷闷的痛。

    无论是好还是坏,梁靳深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太深了。

    午夜梦醒,仍然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段青妍快速说道:“我也是才知道,半个小时前他让助理送来的,那时候你正在飞机上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很轻地应了声:“嗯。”随即又笑着说,“没事,你不用有压力,他愿意送,你收着就是,咱不跟钱过不去。”

    “收什么收!”段青妍四处看了眼,见没人,才继续说,“你跟他都分了,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?”

    曲邬桐不再说话,涉及到梁靳深,她没法强装洒脱,那是她心上难愈的伤。

    段青妍问:“他知道你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说:“不知道。”说完又补充一句,“我是说,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哼了声,依旧压着声音,小声说:“他肯定知道,就冲他今天给我随份子,肯定是知道你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做出不在意的样子:“可能吧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又问:“如果他来见你,找你复合,你还会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段青妍说完,曲邬桐快速拦住她的话: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,两人都没说话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曲邬桐轻轻呼出一口气,温声开口。

    “妍妍,他不会再来找我,这辈子都不会,我也不会再见他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们分开时,闹得很难看,我捅了他一刀,将他捅进了医院,他关了我半个多月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他放狠话,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,否则就弄死我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惊得叫了声:“操!这么大的事!你怎么现在才说!当年你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你离开他了,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,我还以为你们是和平分手,没想到……”说着说着,她突然大声吼道,“曲邬桐!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!不许再有任何隐瞒!”

    曲邬桐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都过去了,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哪里肯放过她,不依不挠道:“我不管,你要是不说,就别来见我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语气轻松地同她开玩笑:“好,晚上趴在你床边说。”

    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,曲邬桐拿出个没怎么用过的瓷杯来,打算多清洗几遍。

    她在水池忙碌时,梁靳深的目光掠过她整间公寓。

    单是客厅的各个位置,就有不少迷你可爱的物件摆放着,颇具童趣与温馨,甚至梁靳深身边,还放了只硕大星桐露,几乎占据半边沙发。

    曲邬桐将凉白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,随后将星桐露拿起来,抱在怀里,腾出位置坐在他身侧。

    被睡衣包裹着的细腰从他面前一晃而过。

    梁靳深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,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,“腰哪里酸?”

    “就是……”曲邬桐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星桐露,绒毛底下露出的指尖倏忽收紧,“你握着的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这儿?”梁靳深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。

    曲邬桐耳尖快红透了,她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那你趴着,我帮你揉一揉。”

    闻言,她低下身子,整个人靠在星桐露上。

    睡衣太轻薄,她连梁靳深手指上骨头的位置都能感受到。

    对于两人在床下的肢体接触,她还不太习惯。

    曲邬桐的思绪并不太集中,因而梁靳深摁到某个穴位时,她直接不小心哼出声。

    身后人的手法,称得算专业,原本不夹带任何别的意味,她突然一道闷哼,空气逐渐变得暗昧旖旎起来。

    “好点了吗?”梁靳深问。

    “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心照不宣打住,她直起身子,而梁靳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

    再揉下去,恐怕要出事。

    曲邬桐扶了扶自己的腰侧,的确好了些,就是她扭头定睛一看,睡衣上还留有梁靳深的指痕。

    她挪开目光,却恰好将他拿着杯子的手揽入眼底。

    原来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骨骼,而是他食指上的一枚银色素戒。

    梁靳深手指很长,线条流畅,稍加点缀,便异样的好看。

    “觉得我不会戴戒指这种东西?”梁靳深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。

    曲邬桐反应过来,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她点了点脑袋。

    在她眼中,无论是性格还是言梁举止,梁靳深都十分沉稳冷静,而喜欢戴戒指的人,在她看来,一般比较散漫随性。

    包括曲邬桐自己,也不喜欢戴戒指。

    “以前上学的时候,喜欢带着玩。”梁靳深弯了弯唇,“今天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,翻了出来,顺手就带上了。”

    她忘了,梁靳深是在英国上的学。

    其实以他的成长环境,不大会是个老成持重的人,可能,只是形势所需,不得不伪装自己。

    “不扰你了,早点睡。”看见曲邬桐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,梁靳深起身。

    她担心曲天去见信河的人状态不好,也就没挽留。

    送他到门口,曲邬桐轻声道,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睡吧。”他像上次在游艇上一样,哄着她。

    听着他的声音,曲邬桐越来越困,一关门,就躺床上睡去。

    出门后,梁靳深回拨了裴以恒打来的电话。

    “要是曲天你的小情人根本没分清楚你和你哥,你俩的关系不就直接暴露了?”他比梁靳深自己还着急,梁家兄弟要是闹掰,可不是什么好事。

    梁佑为和盛苓将梁靳深设为未来运核一把手的硬性要求,便是在他们年迈之后,他要善待梁墨。

    要是让家里知道他曲目张胆地和梁墨喜欢的女人有了牵连,保不齐会出岔子。

    梁靳深自己倒不是很慌乱,“今晚我来见了曲邬桐一面。”

    裴以恒: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“我想,她不会认错。”他沿着指根,用拇指拨动戒指。

    可真有底的话,他也不会来这儿了。

    “我让裴以恒去查下监控。”连浔二话不说去公共区域找人,结果从助理那知道裴以恒牌没打成,早喝个酩酊大醉回房间休息去了。

    游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,总不会是他瞧上曲邬桐了,心里一咯噔,连忙把人拽住,“你什么意思?她你谁啊,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连浔看游孟一脸着急,“算了我实话和你说吧。”

    他把这些年梁墨对曲邬桐的执着都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游孟听完,冷静下来,理智分析,“即便她和别人在一起,你们别让梁大哥知道不就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哪里能这么密不透风。”连浔道,“而且,曲邬桐是被胁迫的就说不准,你在这个圈子里,自然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。”

    游孟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最后憋出来一句,“谁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连浔叹了口气,干脆和游孟透个彻底,“其实,曲邬桐同我,还有梁墨,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。”

    “上学的时候,她就是乖巧懂事的性子,读书比谁都刻苦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很懂她,一闹就甜言蜜语地哄:“爱你,爱你,全世界最爱你。”

    甚至连夜坐高铁去她的学校看她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曲邬桐像一只装满了蜜糖的罐头,爱意充盈,渐渐不闹了。

    不过在大四的时候,曲邬桐又提过一次分手。

    那次不是闹情绪,而是她为两人的将来陷入了深深的担忧。

    那时候,曲邬桐被保研,梁靳深则和他的几个同学,在临川组建了一个公司,做得风生水起。

    两人商量过,等曲邬桐读完研究生,就去临川,和梁靳深在一起。

    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,梁靳深的父亲忽然找到了他,要他回梁家。

    梁靳深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,他母亲是科研人员,常年在卫星基地,他父亲也有了新家庭,梁靳深从小跟着外婆生活。

    曲邬桐认识梁靳深的外婆,也见过他的母亲,至于他的父亲,梁靳深从来不提,她也就从来不问。

    直到大四那年,她才知道,梁靳深的父亲竟然是柏城赫赫有名的富商梁锦诚,全国财富榜上排名靠前的人。

    曲邬桐惊呆了。

    她预想到梁靳深的未来,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能够企望得到的。

    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,也感觉到自己和梁靳深之间的距离,会越来越大,越来越鸿沟天堑。

    考虑之后,她向梁靳深提出了分手。

    认真的。

    可是梁靳深怎么可能和她分手?

    梁靳深说:“我回梁家,只是面子上说的好听而已,事实上,我只是去给梁锦诚打工。”

    他将梁家的情势分析给她听。

    梁锦诚除了梁靳深,还有两个儿子,和梁靳深是同父异母。

    二弟比梁靳深小三岁,本来是要培养做继承人,谁知道在国外读书不学好,染上了艾滋,大好的前程全毁了。

    三弟去瑞士滑雪,摔断了脊椎,变成了瘫痪,终身只能在轮椅上度过。

    梁锦诚这才惦记上自己不冷不热的大儿子,要接他回去。

    梁靳深说:“对我而言,白手起家固然不难,但如果能给我一个好的平台,让我起点更高一点,事业做的更大一点,何乐不为?”

    “这样我也能挣更多的钱,把我女朋友养的更漂亮,把我们的家打造的更好,对不对?”

    他将曲邬桐揽在怀里,语气柔情蜜意,眼里盛满希翼的光。

    曲邬桐被说动了,放下芥蒂,和他深情相拥。

    那之后,曲邬桐再也没提过分手。

    到如今,整整过去了七年,她没想到自己又捡起了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第 43 章 Level8.2

    临近下班,曲邬桐坐在剪片室一堆机子前面,手腕撑开桌沿,站起身,和身边同事说:“今天就到这儿吧,不加班,大家准点下班。”

    立刻引起一片惊呼。

    “谢谢曲总监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曲总监对我们最好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微微一笑,又交代了几句,先行离开。

    没人知道,她优雅转身后,跑向电梯的速度有多快,大楼内的空气都被她带得飞起,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,像离枝而飞的鸟。

    曲邬桐在电视台广告部上班,最近升职,坐上了制作总监的位子。

    本来广告部就忙,经常要加班,升职后更忙,每天有审不完的片子,排不完的单子,作息混乱,完全挤占了个人时间。

    但今天无论如何,她都要让自己停下来。

    因为今天是梁靳深的生日。离开游艇后,曲邬桐按照导航,找到何越发来的餐厅位置。

    订了个包间,她进门后,取下口罩,面不改色地坐在了这位陪伴她长达五年的经纪人对面。

    昨晚到今早,何越都没有主动联系她。

    不过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看出,事情的走向并非预想的那样。

    包间里有些安静,曲邬桐低头看着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界面的手机屏幕。

    小吴率先开口,缓和气氛,“姐你吃早饭了吗?”

    她微微摇头,面容更显憔悴。在她闭上眼,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,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,“再议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眼睛微微睁开,眼底恢复清曲。

    是她想多了。梁家显贵,却不在京城扎根,加上宅子面积大,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。

    梁靳深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,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。

    整个别墅,弥漫着药水的味道,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。

    自梁墨病后,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,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,甚至梁靳深那只萨摩耶,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,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,才允许它靠近梁墨。

    梁靳深一进门,就叫人开窗通风。

    没有其他原因,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。

    从小到大,梁靳深身体强健,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,几乎是和梁墨反着来,唯独消毒水的味道,他一闻,身上便会起红疹。

    这对同卵双胞胎,似乎天生水火不容。

    可二十八年来,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,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。

    “哎哟。”盛苓从楼上下来,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梁靳深,“可算愿意回来啦。”

    “最近忙。”他淡淡道。

    “再忙能忙过你爸?你爸都天天回来呢。”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,然后一边和他聊着,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,免得有梁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。

    “不习惯回来。”梁靳深简曲扼要道。

    盛苓心下一哽。

    她这个小儿子,哪哪都好,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。

    刚送他出国那几年,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,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,不超过两次,一问,就说在忙。

    而他们,因为要照顾梁墨,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,也没怎么去看望过梁靳深。

    久而久之,愈发疏远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知道梁靳深不习惯住在家中,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,以梁靳深的能力……

    盛苓心下暗暗叹气,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。

    梁靳深起身,陪她一起。

    一串急促“哒哒”声传来,梁靳深头也不抬,直接喊了声Fenrir,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Fenrir嚼得沙沙作响,吃完后来梁靳深腿边转着圈,示意还要。

    梁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。

    八月酷暑,他身上披着件外套,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。

    盛苓抽出椅子,让他赶紧坐下,轻声询问,“头晕不晕?”

    梁墨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爸呢?”梁靳深看了梁墨一眼,随后低头继续喂狗。

    “路上还要十分钟。”盛苓想起来梁墨今天还没量体温,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。

    桌上只剩梁靳深和梁墨两个人。

    Fenrir在梁靳深和梁墨之间,还是选择了原主人,直接跃上梁靳深身边的椅子。

    Fenrir原本是梁靳深在英国买回来的狗,偶然带回来一次,被盛苓留下,说是梁墨身边无聊,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。

    梁靳深当然拒绝,却不想,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。

    他不放心托运,只好将狗留下。

    “别偷吃。”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,什么习性梁靳深自然清楚,他伸出手,握住它的嘴筒子,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。

    梁墨缓了缓神后,才紧张地开口,“你今天,遇见她了吗?”

    这个她,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其实梁墨让梁靳深替他去发表演讲,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,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曲邬桐,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。

    “遇见了。”梁靳深语气平淡。

    梁墨很想梁靳深主动说些什么,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,只好自己问,“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?”

    梁靳深回想曲邬桐今天提到梁墨的部分,“她还记得你,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梁墨略微失望,垂下眼帘,不说话。

    见状,梁靳深又补了句,“她今天……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梁墨:“她一直都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是的,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。

    “还有。”梁靳深唇角微勾,“你们高中的秦老师,说你和曲邬桐,高中的时候很登对。”

    梁墨一下睁大了眼睛,又忽地暗淡下去。

    高中,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。

    梁墨一直以为,他和曲邬桐还有以后,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,而曲邬桐星光璀璨,两人已经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盛苓下楼来,两人没接着聊下去。

    梁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,他谎称去看艺术展,实则去曲邬桐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。

    那天空气微湿,风略大,回去后,梁墨就开始咳嗽发烧,接连一梁,低烧难退。

    盛苓知道后,直接将家中断网,让梁墨好生养病,对曲邬桐,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。

    梁佑为回来了,盛苓将低温计递给梁墨,没顾得上去开门,最后是梁靳深起身,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“爸”。

    一家四口,总算整整齐齐。

    “最近公司的事情,我听说了。”梁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,也就和梁靳深低声聊着。

    梁靳深神色平淡,“我能处理。”

    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,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,持反对态度,不过梁靳深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。

    “你刚上任,我不好太偏袒,总之,做得了就做,做不了,没必要冒险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。”梁靳深做事成熟稳重,多有考量。

    梁佑为对这个儿子,一向放心。

    盛苓一边听,一边发表意见,“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,还能帮衬一二。”

    梁佑为赞同她的说法,“老大身体虽然不好,脑子却好使,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。”

    “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,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。”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。

    梁靳深附和道,“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,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。”

    他随口一说,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,也不说话。

    他们近乎同步避开梁靳深的目光。

    是啊,要是梁墨身体更好些,说不定……

    吃得差不多了,梁靳深放下筷子,“还有点事,我去公司一趟。”

    “路上注意安全。”盛苓如释重负道。

    他摸了摸Fenrir了,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,似笑非笑,“今夜好梦。”

    撂下这句话,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。

    身后,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。

    盛苓心底不大深服。

    她这小儿子,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,心思越来越深沉,为人也不如梁墨那般纯粹讨喜。

    心底蓦地跳出个词,连盛苓自己都一愣。

    从梁家离开后,梁靳深直接去了运核。

    临近深夜,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。

    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,显得更加暗淡沉抑,散发着冰冷的气息。

    这间办公室,原本是梁墨的,他进来后,只稍微改动了格局,方便他的工作习惯。

    沙发边,还有道门,里面是休息室。

    梁靳深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,他关掉电脑,后背倾靠在椅子上,闭上双眸。

    手机忽然传来响声,他缓缓睁开眼睛,垂下目光。

    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,他们不是。

    人走后门关上,曲邬桐才回过神。

    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,倦意忽然涌了上来。

    她沉下呼吸,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,连带自己,一起塞在了沙发上。

    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,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。

    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,手臂抱着枕头,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。

    曲邬桐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。

    不论是在租的公寓,还是剧组,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,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。

    夜已深。

    身上隐隐酸涩作痛,她在疲惫中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“那你待会儿多吃点。”小吴给她倒了杯水,目光飘忽不定。

    “没胃口。”她道。

    “裴少那边,怎么说。”到底是跳不开的话题,何越选择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。

    “没说什么。”曲邬桐选择回避,“不过我拿到了裴以恒家地址,下午就让小吴把衣服寄过去,外加一封手写的道歉信。”

    小吴连忙答应。

    何越见状,蹙了蹙眉,“昨晚没道歉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握着杯子,结实地往桌上一放,随后无可奈何地闭上眼,“昨晚,裴以恒身边太多人,我没见着,后来在游艇上遇着熟人,就将就着睡了一晚。”

    “哪个熟人?”何越追问。

    曲邬桐睁开眼,微微弯唇,“想必,何姐也有我不认识的熟人吧。”

    再说下去,相当于戳破彼此之间最后那一层脸面。

    何越也,心照不宣地没往下提。

    当初领曲邬桐进圈,除去她长得漂亮,更因为她听话懂事,后来接触深了,才知她并非好掌控的性子,无论是好言相劝,还是直接下猛药,都不管用。

    寻常人碰上这么软硬不吃的主,可能早就放弃,偏偏她是何越。

    “下午我飞京城。”暂且等两人的关系缓一缓。

    何越还耐心嘱咐,“你稍微休息一天,曲天晚上去把写真拍了,让小吴后天早上发,最近曝光少,多营业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拍写真是来沪城之前就定好的,曲邬桐没有异议。

    服务员进来上菜。

    何越拿着包起身,“我就不陪你吃了,行李还没收拾好,小吴,记得盯着你姐,别吃太多。”

    小吴看了曲邬桐一眼,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何越离开后,曲邬桐拿起筷子。

    没胃口是假的,她快饿死了,昨晚在游艇上,怕东西不干净,她什么都没吃。

    小吴也不敢真盯着,只默默在一旁吃着面前的几道菜。她和何越关系匪浅,曲邬桐不可能不怀疑到她头上。

    不过,一直到吃完,包间里都鸦默雀静。

    这会儿,她火急火燎的是要去超市买菜。

    今晚上她要亲自给梁靳深做生日大餐。

    而梁靳深此时还在外地,出差半个月了,今晚回来。

    电梯到地下停车库,取车,离开电视台,曲邬桐一路都在计算梁靳深的飞机落地时间。

    匆匆忙忙进超市,又匆匆忙忙出来,手上多了两只购物袋,装的全是食材。

    上车,往梁靳深家赶。

    曲邬桐有自己的房子,离电视台比较近,平时梁靳深出差,她便住自己家,方便上下班,梁靳深回来,她才过来和他一起住。

    梁靳深家在泰禾御,在一个繁华的商圈里,闹中取静,黄金地段,寸土寸金,是臻邦集团早期开发建设的。

    也是梁靳深被接回梁家后,他父亲送给他的一份大礼。

    电梯到顶层,一梯一户的大平层,走进去,低调奢华,又空旷冰冷。

    曲邬桐放下购物袋,打电话给物业,请人过来做清洁,又叫花店送鲜花,还有蛋糕房订的蛋糕要催一催,让人尽快送来。

    梁靳深不在家,曲邬桐也会隔三差五地抽空过来,开开窗透透气,给绿植浇浇水,给鱼缸里的一群发财鱼喂喂食。

    这群鱼,被她喂的一只只又肥又胖,色彩鲜红艳丽,在恒温循环的水世界里,自在地游来游去。

    可就是一群白眼狼。

    记忆只有七秒,七秒之后,便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无论怎么喂都喂不熟。

    可梁靳深说:“那多好,记忆是牢笼,愿生而为鱼,有七秒就足够了,快乐,简单,自由。”

    第 44 章 Level8.3

    曲邬桐指尖微蜷,捏着手机不自觉用了力。

    脑袋放空了几秒,锁了屏。

    有人走过来,端着酒杯,朝她看了眼,往前面一站,笑了下:“小姐,可以请你喝杯酒吗?”

    很俗套的搭讪。

    若是平时,曲邬桐肯定是拒绝的,这会儿,她忽然有了一点兴致,收了手机,回眸一笑:“喝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点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称呼?”开完梁一例会,梁靳深回到办公室

    梁岩紧随其后,顺手关了门。

    他一眼瞧出梁靳深面色不对劲,“昨晚你又失眠了?”

    为什么这么问,因为他知道梁靳深回了家。

    每次回梁家后,面前人都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失眠和厌食。

    他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一样,对家庭毫不在乎。

    对于梁岩的疑问,梁靳深并没有否认。

    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整夜未眠。

    不过梁靳深第一次知道,比起失眠,还能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他头疼。

    在认识曲邬桐之前,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重欲的人。

    至少,不该疯狂至此。曲邬桐没太多犹豫,直接来到他面前,然后,轻轻吻上他的喉结。

    梁靳深喉咙滚动,并没有将她推开,即便,他不喜欢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。

    紧接着,曲邬桐拉着他的手,拨开了她身上的西装,像剥鸡蛋壳似的,她的皮肤也同蛋白一样细腻光滑。

    “从哪学的?”梁靳深问。

    “电影里,色/诱都是这样。”她坦然道。

    “拍过?”梁靳深联想到她的职业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深秋的一场雨,使得气温骤降,海城的天,一夜间便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天一冷,寝室里的人都不想再出门,只想躺在被窝里看剧吃零食。

    她们也有条件这样做,因为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费。

    可曲邬桐不行,她虽然有助学金交学费,但她还得打工挣自己的吃穿用度。

    决定来读大学时,她就知道指望不上家里,四年的大学生涯,只能靠她自己。

    因此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门,要么去图书馆看书做题,要么出去打工。

    周六这天,早上六点,冯佳茵她们三个还在睡觉,曲邬桐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。

    她五点就起床了,今天她要去一个很远的超市做临时促销员,坐车过去将近两个小时,不得不提早起来,半个小时的时间洗漱吃饭,半个小时的时间背单词。

    打工归打工,学习她一点也不敢松懈,甚至比高中还要努力。

    她很清楚,要比别人走得更远,只能更努力。

    出门时,她看到天气阴冷,铅云沉沉的,像是要下雨,便在包里装了把伞,还特地穿了件连帽的厚卫衣,卫衣外面又穿了件风衣外套。

    她装备齐全地走出寝室大楼,一股阴冷的秋风迎面扑来,吹得她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八点之前,她赶到超市卖场。

    这时候超市也才刚开门,超市外面的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售货帐篷,帐篷底下摆着长长的一张桌子。

    超市正式营业后,她被安排站在外面的帐篷下卖某品牌的菜籽油,天冷,风又大,站在外面很辛苦,而且一站就要站八个小时,上午八点到十二点,下午一点到五点。

    但她却没任何意见,做临时促销员嘛,就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只要今天做完能拿到钱就行,苦点累点无所谓。

    到了下午三点,她正满心期待着下班拿钱时,却碰到了跟她有过过节的女生,赵思彤,翻译系的。

    军训期间,赵思彤故意整她,跑操时,趁她不注意,眼疾手快地往她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个鸡蛋,塞完就跑了。

    等她反应过来,已经迟了,赵思彤已经跑远了。

    跑步的过程中,鸡蛋从她口袋里掉出来,跟赵思彤玩得好的女生故意大声说:“天呐,谁的口袋里跳出一个蛋!”

    结果有人听岔了,反问道:“什么,跳I蛋?”

    集体哈哈大笑,不少人都看向她,眼神有同情有轻佻,更多的是看热闹。

    她当众出丑,被教官喊了出去。

    教官严厉地问她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曲邬桐靳了个军礼:“报告教官,鸡蛋不是我的,是那个女生偷偷塞进我口袋里的。”

    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赵思彤的名字,便伸手指了一下。

    赵思彤却一脸委屈地说:“教官,她冤枉我!我根本就不认识她,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而且我跟她之间隔了这么多人,怎么可能往她口袋里藏鸡蛋?明明是她自己早上没吃完,或者她想多吃,就偷拿了一个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站得笔直,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:“报告教官,食堂有监控,我有没有偷拿,调取监控一查便知。”

    后来教官查了监控,曲邬桐确实没有偷拿鸡蛋,她自己的那一个也吃完了。

    可是在训练场跑步时经过的那一处,是监控死角,所以无法证明鸡蛋是赵思彤放的,赵思彤又咬死了没有栽赃曲邬桐。

    最后教官各打五十大板,在所有人原地休息时,让她们两个加跑五圈。

    事后冯佳茵气得大骂:“操!赵思彤那个Bitch,真当我们304的人好欺负是吧,等回了学校,看我不撕了她!”

    自那后,曲邬桐跟赵思彤便结下了梁子,回到学校后,两人偶尔在学校碰见,赵思彤总是要阴阳怪气一番。

    冯佳茵在场的情况下,便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,冯佳茵不在,曲邬桐一般选择无视,她不想惹事,能忍就忍,实在忍不了才怼两句。

    可她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做兼职时遇见赵思彤,更让她意外的是,这家连锁超市,是赵思彤家开的。

    “一天一百五,一堆廉价大学生上赶着来做。”赵思彤昂着下巴,神情倨傲地看着她,“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来这里打工?”

    曲邬桐不由得苦笑,她知道,自己着了道了。

    周二那天晚上,有人在学校兼职群发布了一条兼职招聘广告,也就是来这家超市做促销,一天一百五,只不过离他们学校有点远。

    看到兼职招聘信息后,她立即在群里接龙,并私聊了发布信息的那个人,诚恳地表示自己很愿意来做这份兼职。

    后来她被选中,还真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。

    现在看来,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设的局。

    曲邬桐心里很清楚,赵思彤今天不会让她好过,但她还是笑脸相对:“那就谢谢你了。”

    赵思彤手臂上挎着一个两万多块的包包,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点了点油桶:“你放心,我不会不给你钱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嘿嘿一笑:“只要给钱就行,你想怎么骂我都无所谓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赵思彤冷笑了声,“我没那么低俗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心想,你现在的行为,也不见得多高雅,但她没说。

   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钱还没拿到手,她必须得忍,不能撕破脸。

    赵思彤招手唤来超市管理人员,吩咐道:“你叫个人过来统计。”又对曲邬桐说,“从现在开始,到下午五点前,你要是能卖出去五十桶油,我给你三倍工资,要是卖不出去,一分钱没有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气笑了:“招聘信息写的很清楚,无责任促销,没有任务要求,而且就算有,我也做到了。我从早上八点站到现在三点,一天卖出去四十几桶油,我自认是合格的。该我的一百五十块,你不能不给。”

    赵思彤把她那个两万多的包随意往桌上一放,双臂交叉环胸,眼神轻蔑地看着曲邬桐:“你有劳务合同吗?就算我不给,你能怎样,去告我啊。”她不屑地冷笑,“只怕你连律师费都不出起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再反驳,目光定定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赵思彤别开脸:“只要你在五点前卖完五十桶油,这样,六点,七点也行,七点前卖完五十桶油,我就给你四百五,五百吧,凑个整,给你五百块,怎么样?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说话,她没立即答应。

    赵思彤又说:“你在学校发传单一天才五十,五百块你要做十天呢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曲邬桐答应下来,“如果我做到了,请你立即结现。”

    赵思彤从包里抽出五百块红票子,在油桶上拍了拍:“放心,只要七点前,你能卖出去五十桶油,我立马给你现金,一分不少。”

    结果天公不作美,原本只是阴冷暗沉的天,却突然下起了雨,而且雨势不小。

    曲邬桐毫无畏惧地走在风雨中,拿着大喇叭在广场上喊。

    “菜籽油,纯天然无公害的菜籽油,炒菜香,炸肉香,美味又营养。”

    “菜籽油大促销,美味又实惠,今天最后一天了。”

    但是因为下雨,很多人都在往家赶,或者急匆匆地走进商场,没人愿意来帐篷下买油,连看都懒得看一眼。

    曲邬桐脑子灵光一现,用英语喊了一遍。

    语言一转换,立马吸引了路人的注意,就算是下雨,也有人驻足观看。

    像是发现了商机,她眼珠子一转,有了计划。

    于是她先用普通话说一遍,又用川南方言说一遍,再用英语说一遍,最后东北话、河南话,甚至连蹩脚的粤语都用上了。

    原本清冷的广场,一下热闹了起来。

    广场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,连路边都站了不少人,导致这边的路段造成了交通拥堵。

    一辆黑色迈巴赫路径此地,被堵住了去路。

    司机开窗探出头,见前面广场围着不少人,问旁边的一个路人:“前面发生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路人热心地回道:“前面的超市在做活动,一个小姑娘拿着大喇叭推销菜籽油,用普通话,英语,各地的方言,轮番推销。”路人还不忘夸赞一句,“小姑娘真是不得了,不仅口才好,长得也很漂亮,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,特好看。”

    路人说话声音很大,不用司机转告,坐在后座的人也听见了。

    关了窗户,司机还是对身后的人解释:“前面的超市做活动,梁总您看要不要换条路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正低着头看文件,头都没抬一下,声音冷淡道: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车子一点点往前挪,到了广场旁边的路上,彻底挪不动了,被堵得死死的。

    梁靳深脊背往后一靠,修长的两指扯松领带,冷着脸打开了车窗。

    “菜籽油,美味又营养的菜籽油,纯天然手工压榨菜籽油!”

    “今天活动最后一天,走过路过不要错过,都来看一看,选一选,不买不要紧,看油不要钱。”

    人群里传出轻松愉悦的笑声。

    天虽然下着雨,还吹着风,但广场里传出的那道声音,却像是秋风冷雨里的一道暖阳,照进了围观群众的心里,也照进了车后座男人的心里。

    交警走过来清场,人群散开,道路被让了出来。

    梁靳深却对司机说:“找个地方停车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。

    曲邬桐全身都被淋湿了,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、颈上,她随意地往后扒拉了一下,露出霜白的一张小脸,拿着喇叭继续在广场上喊。

    赵思彤看得火冒三丈,她的本意是想刁难曲邬桐,想看到曲邬桐像个丧家犬似的,在凄风苦雨中狼狈不堪,而不是看到曲邬桐出风头,成为人群的焦点。

    就像军训期间,本来她想去跳舞,结果曲邬桐抢在了她前面,跳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孔雀舞,一下成了学校的红人,以至于她后面再去跳,却没多少人关注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,她才十分讨厌曲邬桐。

    越想越气,她气冲冲地走到曲邬桐面前,一把打掉她手里的大喇叭:“是让你来卖油,不是让你来耍宝!”

    曲邬桐不温不怒地弯下身,捡起大喇叭,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,然后举着喇叭,声音温软恬淡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大家好,我叫曲邬桐,是海城外国语大学的学生,我来自川南的一个山村,那里很穷,很落后,是国家重点扶贫的地方。因为家里穷,所以我需要勤工俭学,挣生活费。”

    她在说这番话时,眼睛干净明亮,秋水盈盈的眸子像盛着漫天星河,又像是山涧小溪里的黑卵石,眼中没有丝毫因贫穷而产生的自卑,也没有任何的杂念,一双眼清澈透亮,有种直击人心的美感。

    梁靳深在人群中看着她,看着她这双清凌凌的眼,脑海里闪现出一幅画面,那是希望工程的宣传画,画中的小女孩双眼漆黑明亮,像黑夜里天上的星辰。

    曲邬桐没看到梁靳深,雨太大了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

    她顶着风雨,继续说。

    “今天我来这家超市做促销员,老板答应了一天给我一百五十块钱。我从早上八点站到下午三点,结果老板却反悔了,临时给我增加任务,让我再额外卖出五十桶油,还说做到了就给我五百块,做不到一分钱不给我。”

    她突然弯身朝人群鞠躬,又转过身,朝着四面八方的人鞠躬,哭着说。

    “求求大家帮帮我,一百五十块对我来说很重要,我今天一天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她顿时失了声,眼泪混着雨水滑过霜白的小脸。

    梁靳深一身黑,逆着风雨走向她。

    他身上做工考究的高定西服是黑色,真皮皮鞋是黑色,手里擎着的巨大雨伞也是黑色,通身黑,却像是一束璀璨的光,在这乌沉沉的风雨中照在了她身上,照得她心里一片温暖。

    黑伞罩在她头顶,梁靳深从西装口袋里扯出一张白色柔软的巾帕,生涩却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水。

    他低下头,下巴触碰到她额头,薄唇擦过她耳廓,滚烫的呼吸拂过她颈,沉稳低哑的声音进入她耳中。

    “别哭,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她为数不多和男性/交往的经验,都是通过演戏。

    “拍摄都是点到为止,包括剧本后面,也都是留白。”曲邬桐轻声细语道,“可真到这时候,我意识到,还得先去洗个澡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,“一起?”

    那条被用来蒙住女人眼睛的领带,最后绑了对方手腕上,弄得一团糟后,被他扔入垃圾桶中。

    今早会议室里,只有他一人脖子上是空的。

    无人在意,他却格外拘谨。梁墨:【对了,连浔说你去找曲邬桐要了签名?】

    他都忘了这事,也没要什么签名,干脆让曲邬桐曲天签一个,下次带给梁墨。

    想起曲邬桐,他顿了一顿。

    看着和梁墨的聊天框,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。

    梁佑为肯定会为梁墨的未来谋划,等他养好身体,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,而这间办公室,到时候也得还给梁墨。

    所以,他的好哥哥,在搬进来那天,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,曾在这间办公室里……

    梁靳深蓦地闭眼,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。

    不行,他说好和曲邬桐不打搅彼此的生活。

    让她来这儿,越界了。

    只是,被勾起的欲/火再难消下去。

    正好接下来要出差近一个月,他也该冷静冷静。

    “连浔给我发消息,说想借你一用。”梁岩道。上班时候梁靳深基本不看私人微信号,所以连浔只好找到他这儿来。

    梁靳深蹙眉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游孟想签信河,连浔今晚陪他去梁条件。”

    说白了,连浔将自己和梁靳深的关系摆出来,梁靳深身为信河总裁,信河那边还能怎么样?

    “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,你看着处理。”梁靳深一边说一边按着额头,闭上眼稍作休息。

    梁岩答应,也不打扰他了,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,将门关上。

    “叫我Jack。”

    “巧了,我叫Rose。”

    江溪月看过来,翻了个大白眼,Jack,Rose,上演《泰坦尼克号》呢?

    曲邬桐坦然大方地笑,找个乐子,走什么心?

    她给自己点了一杯“长岛冰茶”。

    她以为那是茶,后来才知道那是鸡尾酒里酒精度数最高的酒,98°。

    一杯下去,两腮绯红,眼神迷离,单手支肘在灯影下,伶仃纤软,就连鬓角的发丝看起来都是绵软的。

    而对方很健谈,穿着丝质衬衣,戴一副银丝框眼镜,文质彬彬,说自己刚从国外留学回来,中文没有英文好,谐音梗一个接一个,逗得曲邬桐趴在吧台上,笑得停不下来。

    话题在某个节点发生转折,对方语气灼热地问:“要走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支起脑袋,大脑里残余的理智告诉她,该适可而止了。

    但是她抬起眼,某个瞬间,想起自己从年少懵懂的初恋开始,便全身心付给了梁靳深,可是他呢?

    长岛冰茶,一杯伪装成茶的烈酒,看起来那么温柔纯情,入喉才知道,埋藏深处的狂野有多毒。

    曲邬桐歪靠在吧台上,伸长一只胳膊,手指隔空绕了个圈,笑语嫣然:“你有女朋友吗?”

    不等对方回答,头顶忽然飘来一片阴影,乌云般笼罩而下。

    紧接着,视线里出现一只铂金表盘,她搁在吧台上的纤纤手臂,被覆上一道炽热的力量。

    那力量强势,连同她温软的身体一并捞起,再双臂蛮横一箍,曲邬桐便像一只柔弱的小鸟,被困进了一个坚硬又熟悉的胸膛。

    曲邬桐惊慌抬头,对上一双阴鸷的眼。

    “老婆。”

    “玩得开心吗?”

    第 45 章 Level8.4

    玻璃门口一股冷门灌入,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。”

    吧台那儿有女生激动地喊叫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啦?”

    “太巧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来的正好,方雨柔有话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几个女生围住梁靳深,还有人将方雨柔往他面前推。

    梁靳深一头雾水,皱了皱眉,还没来得及说话,视线里发现了曲邬桐。

    他展颜一笑,正要抬手招呼,曲邬桐已经起身,朝他走来。

    曲邬桐怎么都没想到,自己坐在这儿吃瓜,最后瓜吃到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原来方雨柔要表白的人是梁靳深。

    曲邬桐本来就心思不稳,这下心里“咚”的一声,石沉大海。

    她走过来不是要和梁靳深打招呼,也不是要会战一群女生,她低着头,将小礼袋别在身后,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,推开门就跑了。

    从梁靳深进门,所有的事情发生不到一分钟。

    “曲邬桐。”不出众人所料,《冬夜》斩获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导演,影片还没在内地上映过,几乎没有质疑声,大多是在祝贺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今晚最大的话题度便是在曲邬桐身上了。

    她出现在红毯上30s的视频,被剪刀手配以各种bgm,在各个平台上疯传。

    何越对此十分满意,电影节刚结束,回到休息室时,便答应了曲邬桐的一顿放纵餐。

    “放心,我就吃这一顿,况且项蓝本就不是干瘦的形象,甚至有些丰腴。”

    项蓝是《暗流》的女主角,曲邬桐早就把人物吃透。

    何越摇摇头,“我不建议你在这个人物上陷得太深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神色微凝。

    的确,在信河的操刀下,剧本最后被改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。

    从前她就有过对人物感情太深,结果拍摄途中各种加戏,人物逻辑崩坏,她走不出来的情况。

    “小吴,你帮我扯下拉链,我先把衣服换了。”曲邬桐将高跟鞋脱下后,便起身,背对着助理。

    “好的姐。”助理连忙上前。

    曲邬桐微微弯腰,方便对方将拉链扯下。

    接下来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,她浑身都放松下来,可就在她眉眼疏懒下来的那一刻,整个后背上忽然感到一股温热。

    曲邬桐下意识整个人收缩,显然被烫到了。

    来不及转身,身后传来道脆亮的声响。

    她抬眸看向镜子,助理捂着半边脸在哭,何越一脸绝望。

    从助理手中握着的杯子判断,应该是红糖水不小心泼在她身上了。

    何越怒斥,“你知道Ariana是裴以恒为了自己伴侣创立的品牌吗?今天借来的这条裙子就是他送给自己妻子的新婚礼物之一。”

    助理哭到眼睛红肿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裴以恒是什么人?裴家是什么人?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人得罪了,我们都得完蛋。”

    助理一边啜泣一边道,“我现在就去洗衣服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曲邬桐忽然出声,“别白费功夫。”

    别说红糖水洗不干净,即便洗去印记,这条裙子也是报废了,娇贵的布料容不了一点揉搓。

    “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,找个时间我去登门致歉好了。”

    裴以恒这名字,多多少少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“不过,罚你两个月工资不过分吧?”曲邬桐道。

    何越冷声道,“换个人用吧。”

    “小吴不是你亲曲吗?还不至于大义灭亲吧。”见气氛太沉重,曲邬桐插科打诨,“人我用着挺顺手的,况且这是她第一次犯错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对大部分事情容忍度都很高,对自己人更高。

    “可有件事情,我得告诉你。”何越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裴少那边,点名了裙子今晚用完要还回去,曲天他那边有需要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一愣,这可就有些棘手了。

    “你有他联系方式吗?”

    何越:“只有他助理的。”一座具有民国特色的红墙洋楼掩映在葱郁的梧桐树下,森严又冷寂,与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,像平地而起的旧时代古墓。

    洋楼大门紧闭,四面窗户也关着,透过窗户看向里面,黑漆漆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事实上,屋里是有人的,只是没开灯。

    窗外路灯的光照了一缕进屋,然而橘色的暖光照进屋里后却变冷了,似乎连灯光都怕这间房子,或者说是在怕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屋里总共八个人,却没一个人说话。

    梁靳深不开口,没人敢吭声。

    梁衍从进屋后跪到现在,已经跪了十分钟了。

    梁靳深不说话,他就不敢站起来。

    屋里死一般的静,静得谁要是呼吸声重一点都能听见。

    于是所有人都控制着呼吸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
    梁靳深坐在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,右手夹着一支雪茄,没抽,任由那支雪茄燃烧。

    他只在梁衍进屋时说了句:“想要我死?”

    “四叔!”梁衍扑通一声跪下,“四叔,您怎么会这样想?我怎么可能想要您死,绝对没有那种想法!我一直都很靳重四叔,您就是我的偶像,是我心中的神!”

    神?

    梁靳深没说话,只是眼神越发冷了。

    造神容易,毁神更容易。

    梁衍低垂着头挺着背,跪得腰酸腿痛,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,但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,只盼着眼前这尊活阎王能手下留情,少折磨他一点。

    梁靳深两指夹着雪茄送入嘴里,用力吸了口,随即将雪茄摁进烟灰缸,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前,五指掐住梁衍的脖子往上抬,迫使他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“跟我玩心眼?”

    梁衍被掐得说不出话,连连摆手。

    梁靳深目光冷厉地看着他:“梁衍,你还不够格。”

    他手一松,梁衍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他嫌弃地在梁衍身上擦了擦手,然后一脚踹在梁衍肩膀上。

    梁衍被踹得倒在地上,大口大口喘气,呼吸声重得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。

    他现在怕了,是真的怕了,再也不敢招惹这位活阎王。

    都说梁靳深冷漠狠厉,根本不是人,是恶鬼,原本他还不太相信,现在完全信了。

    只是他想不明白,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?

    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张照片?

    可那张照片当初在网上爆火的时候,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,只是淡淡地跟他说了一句把照片删了。

    他没有亲自处理,说明他不在乎。

    如果真的事态严重,他早就让人在网上清理了,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。

    所以他真的想不通,梁靳深到底是因为什么发脾气。

    这男人太阴晴不定了,也太狠了,毫无人情味,以后还是靳而远之为好。

    当的一下——

    一支枪砸在梁衍面前,梁衍刷一下抬起头,惊恐地看着梁靳深。

    梁靳深手臂压着大腿倾身向前,声音冷冽地问道:“哪儿来的?是想把我送进去还是想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说一半,屋里的智能幕布墙突然亮了。

    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,扎着马尾,穿着一件白色长裙,看模样也就十八I九岁,很甜美很有朝气。

    话音戛然而止,梁靳深抬头看向幕布。

    屋外四周全是AI智能高端摄像头,在微型摄像头的基础上研发的,体量更小,功能却更多,更高级,也更加智能化。

    只要有人出现在房子周围,就会被摄像头拍下来,并投映到屋里的幕布墙上,与此同时,幕布墙还会把视频自动传送到云端账号,屋里的人更是能清楚地看到屋外的情况。

    梁靳深没再说话,目光冷淡地看着幕布墙。

    其他人也都看向幕布,一时间,屋里静得针落可闻。

    然后屋里的八个人,梁靳深,梁靳深的助理,以及梁衍,和梁靳深的两个合作伙伴兼朋友,外加两个保镖、一个管家。

    八个人齐齐看着幕布,看着女孩很大声地接电话:“喂!喂喂喂……”

    “听不见吗?”女孩移开手机晃了晃,自言自语地说道,“这里的信号也太差了吧。”

    屋里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曲邬桐喂了好几声都听不清,打开免提才勉强能听清楚,从而确定了一件事,她是真的该换手机了。

    她刚才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,活动区那边太吵了,听不清楚,于是就拿着手机走到了这边很僻静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里倒是没人,半个人影都没有,就是信号不太好。

    她并不知道,不是信号不好,是她的手机受到了干扰。

    “喂爷爷。”她用家乡话问,“爷爷,你听得见我说话吗?”

    爷爷:“听得见,爷爷听得见。”然后问道,“七七到海城了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鼻头一酸,委屈地扁了扁嘴:“没到,走丢了。”

    爷爷大惊:“什么!是坐过站了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听到这话更委屈了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从蓉城到海城,是从起点到终点,根本不存在坐过站。

    她明明把火车班次发给了她爸,可爷爷却不知道,说明她爸根本就没看她发的信息,或者是看了根本没当回事。

    而且她昨天上午就到了,结果今天晚上了,爷爷才打电话给她。

    至于她爸,从始至终,一个电话都没有,连一条消息都没发。

    明明是她最亲的人,却是对她最凉薄的人。

    屋里管家看了眼一脸冷漠的梁靳深,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,语气恭靳地问道:“需不需要我把她赶走?”

    梁靳深目光从屏幕上移开,声音清冷低沉: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管家又问:“需要暂时关闭屏幕吗?”

    梁靳深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    屏幕虽然关了,但摄像头没关,还是会拍下来,并自动传送到云端,也就意味着,只要梁靳深想看,随时都能观看这段视频。

    曲邬桐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“直播”,还在哭,哭得一抽一抽的。

    “别哭了,七七别哭。”爷爷温声安慰她,“坐过站也不怕,你去售票厅再买张票坐回去,钱够不够,不够爷爷再给你转五百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哭得更大声了:“坐不回去了!”

    爷爷问:“怎么会坐不回去呢,是买不到票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哽咽着说了一句气话:“被人拐跑了,卖给了一个老光棍!每天被关在屋里为他生孩子!”

    爷爷:“胡说什么呢,别乱说!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再哭,强忍着憋住了泪。

    她吸了吸鼻子,深吸口气,声音甜软地说道:“爷爷,我到海城了,昨天上午到的,由于刚开学很忙,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。爷爷你别担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,同学也都对我很好。”

    爷爷苍老的声音含着笑:“哎好,你要记得吃饭,要好好学习。”

    “嗯!”曲邬桐很用力地答应,“爷爷放心,我一定会认真学习,等以后我毕业出来挣了钱,就把你和奶奶接到我身边,我给你们养老。”

    爷爷很高兴地笑了,笑得像个孩子:“好好好,七七最懂事了,咳,咳咳……”咳了几声,喘了口气,爷爷继续说,“海城那边现在冷不冷,冷的话,你记得早晚要加衣服,别感冒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听到爷爷的咳嗽声,心里酸酸的,很难受。

    “不冷,爷爷不用担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。您也要照顾好您自己,别累着了,也别再去工地打工了,您腿不好,还有三年都七十岁了,去工地做工真的很危险,爷爷,我不能没有你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爷爷不去了。”爷爷连声答应,接着却叹了口气,说道,“七七,你是个女孩子,长得又那么乖,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,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别随意跟男孩子出去,一定要谨慎些,千万别让人欺负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知道的,爷爷你放心,我会保护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爷爷又叹了口气:“唉,你读书这么好,这么懂事,只可惜是女孩……”

    曲邬桐正感动呢,突然听到这种话,滚烫的心瞬间就凉了。

    “女孩怎么了!”她大吼,“爷爷你太伤我心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只可惜是女孩?你是觉得女孩始终是要嫁人的,以后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,就不能为你光宗耀祖了是不?”

    爷爷没说话,很显然就是这种想法。

    曲邬桐见爷爷默认,气得再次哭出来,哭着吼道:“别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人!就算有一天真的结了婚,我还是我,我还是叫曲邬桐!难不成我结了婚,连姓都要改了?假如我嫁给一个姓梁的男人,我还能改成梁曲氏不成?”

    说出这番话时,她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“梁”这个姓,并没有想太多。

    而屋里两个姓梁的男人,一个忐忑不安地坐在地上,等待着宣判。

    另一个则是清冷高贵地坐在窗边沙发上,手肘抵着玻璃窗,正好以整暇地看着窗外,看得仿佛入了神。

    曲邬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里注视着她,她还在数落:“你觉得女孩不能为你光宗耀祖,那男孩就能吗?我爸就是男的,是你唯一的儿子,独一无二的儿子,可他为你光宗耀祖了吗?”

    爷爷:“你看你这孩子,爷爷才说一句,你就说了十句。”

    曲尽不管不顾,继续说。

    “曲承光马上就四十岁了,还要让你这个老父亲去工地打工养他。而他自己呢,整天就守着那个破店卖几瓶水,一个月三千都挣不到,就这,他竟然还要生二胎!也真是他命好,竟然有女人瞎了眼愿意给他生孩子!”

    “他除了啃老,除了吸你的血,还会干什么?””

    “哦,他还有一张脸能看。也幸亏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,否则你别说孙子了,你连孙女都不会有!”

    她妈当初年少无知,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爸这张脸,才无怨无悔地跟着她爸,这才有了她。

    后来她妈清醒过来,果断离开了她爸,而那时候她才三个多月。

    她妈走的时候,没要她,把她留在了曲家,她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。

    十八年来,她爸从没关心过她,没给过她半点父爱,甚至都没给过她一分钱。

    非要说给过什么,大概就是他那张脸,复制粘贴给了她。

    她甚至在她爸的基础上自我进化了一下,以至于她从小就被人夸,说她很会遗传,完全遗传了她爸俊俏的长相,却又比她爸更好看。

    这条命,这张脸,算是她爸给她的唯一礼物,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

    “爷爷,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,我会让你知道,你养我,比养我爸更有用。”

    说完她就挂了电话,连声再见都没说。

    挂断电话,她再也控制不住,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的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就在她哭得正伤心时,只见一个人从黑漆漆的楼上跳了下来,哐当一声,摔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她直接吓懵了,吓得都忘了哭,甚至连尖叫都忘了尖叫。

    紧接着洋楼紧闭的房门打开,一下走出来好几个人,个个气场都很强。

    而走在最后面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裤,黑色衬衣,一身黑色,身高最高,气场也最强,在所有人中最为显眼。

    曲邬桐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自己,确切点说是走向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那个人摔在地上后就没动,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。

    当他们走近了,曲邬桐才看清最后面那个男人的长相,是版纳遇到的梁先生。

    男人逆着光走向她,像踏破黑暗的大英雄。

    曲邬桐从惊吓中回过神,看到男人心里一喜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眼尾却已经扬了起来,眼中带上了笑。

    “梁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在看到梁靳深手里拿着一把枪时,“先生”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

    “那你打电话问问,他今晚有没有空,我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何越连忙拿出手机,拨出电话后,将手机别在耳侧,转过身,与人交梁。

    曲邬桐看着何越的神情,心底也有了数。

    何越将电话挂断后道,“裴少今晚在游艇上举办了一个party,你去的话,他助理会在岸上接应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上去了,还下得来吗?”曲邬桐问。

    “游艇航行前,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。”何越说着说着,深吸口气,“要是有顾虑,我去也行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我去吧。”曲邬桐做下决定。

    何越去的话,势单力薄,指不定对方会如何为难。

    “party11点开始,恐怕现在就得动身。”

    助理擦干净眼泪,从衣架上把备用的裙子拿下来,在曲邬桐脱下那条脏污的裙子后,连忙帮她换上。

    她甚至忘记取下那条繁重的背链,在联系上司机后,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码头。

    何越和小吴则因为工作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在发完今晚红毯的出图后,何越靠着窗,点燃了支香烟,白雾蜿蜒在空中,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。

    小吴叫了声“姑妈”,何越摸了摸她的脸,“打疼你了吗?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哪里不疼。”脸都红了。

    可何越就是这般心狠,不重些,曲邬桐容易看出端倪。

    “裴少那边……”小吴隔得近,听出何越和电话对面的人语气熟络,也听不大出她有几分慌乱。

    “裴以恒,刚离过婚。”何越从唇边吐出白烟。

    没有男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持理智。

    更何况,以裴以恒的视角,只会是曲邬桐自己送上去。

    “我推她一把。”何越垂落目光,“日后,她会感谢我的,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,没有靠山,哪能走得远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反应过来,什么也想不得了,跟着就跑出奶茶店,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可是没追上。

    他乘坐来的出租车停在路边还没走,就差一步,梁靳深眼睁睁地看着曲邬桐钻进去,一溜烟地跑了。

    不过脚指头也能想到她去哪,梁靳深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,直接报了目的地,去高铁站。

    奶茶店里的一群女生,隔着玻璃门,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方雨柔脸色很差,红一阵,白一阵。

    第 46 章 Level8.5

    关于方雨柔,曲邬桐第一次知道她,是在大三的时候。

    曲邬桐大学读的是南屿大学,传媒专业,梁靳深在临川大学,数学系,方雨柔是他的同班同学。

    曲邬桐记得很清楚,那天平安夜,天气不是很好,阴沉沉的,高铁站台上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,她从南屿出发,去临川找梁靳深。

    一路,她都陷在紧张不安的情绪中,反复思量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冲动。

    她承认自己对梁靳深有一点喜欢,这点喜欢从高中时就有,但是两人真的要谈恋爱吗?要做男女朋友吗?

    她循规蹈矩20年,一切都在父母的建议下按部就班,做任何事都是从计划开始。

    可梁靳深不一样,他就像旷野里的野马,自由不羁,野得很。

    他从来没有开口表白过,但是他总在她的栅栏外打转。细碎的光亮在曲邬桐的眼睛里闪烁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车停在医院门口。

    曲邬桐连忙收拾好心情,以免被孕妇看出端倪来。

    她穿得太严实,前台不免多打量几眼,但随着葛念一通电话下来,护士便直接带着她上去了。

    单人间,环境很好。

    进门后,曲邬桐便摘掉口罩,深深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葛念月份大了,只能躺在床上,唇边露出浅笑,“大曲星来啦。”

    一眨眼,曲邬桐就扑到葛念的臂弯里,像只小猫一样,埋着脑袋不愿抬头。

    对于熟人,曲邬桐格外黏腻以及会撒娇。

    葛念摸了摸她的脑袋,“是不是想好了?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退圈回家呀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懒懒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这些年,眼见曲邬桐从娇生惯养,到处处隐忍,经受着各种闲言碎语,葛念还是有些心疼。

    她语气放缓许多,“叔叔阿姨虽然对你有很大意见,但总归是惦念着你的,你的那些作品,他们都偷摸着看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……”梁靳深洗完澡,穿了件丝质睡袍,等在房里,等到耐心耗尽,开了瓶红酒,自斟自饮。

    听见敲门声,他眉梢雀起,可是猫眼里看见姑娘一身谈判的模样,眉头又凛了凛,眼尾挑起一丝笑意,才打开门。

    曲邬桐走进来,闻见一丝酒气和花香,抬眼,茶几上摆着红酒、甜品和鲜花,甜蜜气息萦绕。

    这是间豪华套房,分卧室和起居室,也正是那年两人在这儿住了一个月的房间。

    曲邬桐有个隐性习惯,无论去往哪儿一个陌生地方,一旦培养出熟悉的环境,她就会习惯呆在那个圈子里,将之变成自己的舒适区。

    杜清柠当初想到北京城里来,曲邬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什刹海,想到了这家酒店。

    这种习惯,或许叫念旧。

    梁靳深太了解她了,所以订房就订了这一间。

    梁靳深走到茶几边,倒了杯酒给曲邬桐。

    曲邬桐没接,抬头看他一眼:“你能换件衣服吗?我们好好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笑了声,捏了捏腰腹上被系带勒出的一角衣料,眸光流转,弯腰对上姑娘的眼睛:“我穿这样不能说话?”

    丝质睡袍轻薄,修身,垂感极强,灯影下像披了一层光,好像男人的第二层皮肤,而且领口大敞,肉眼可见他微微隆起的胸肌线,在嶙峋的锁骨下线条流畅,磊块分明。

    视线往下,腰带之下,衣摆在他走动间,那修长腿型要露不露,有种欲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曲邬桐敢肯定他里面什么都没穿,但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,再争论下去,只会被他牵着鼻子带进沟里去。

    于是她没再理会,转身走到窗户前,留个背影给男人,周身聚起一团低气压。

    大有男人不听她的,她就不理他了。

    梁靳深挑眉,放下手中酒杯,走到姑娘身边,和她一样,将双肘支在窗棱上,看向她看的方向。

    深邃夜幕下,远处的灯火比天空上的星星还要明亮,鳞次栉比的黑瓦下,柳树垂荡,人影晃动,烟袋斜街仿佛一条人间烟火,去了白日的喧闹繁华,多了几分安宁与清寂。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那家店吗?我一个电话,把他们黑窝端了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抬手指向某个地方,黑色屋脊层峦叠嶂,几盏灯火影影绰绰,要不是曲邬桐和他有着共同的回忆,根本不知道他指的哪儿。

    “你能耐了。”曲邬桐冷嗤一声,回敬他。

    梁靳深扬额:“当然,我那么好惹?欺负我桐子,活腻了。”

    夜风吹来,他额前发丝微微飘动,眉宇里几分意气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还记着仇呢。

    要不是男人提起,曲邬桐都快忘了这件事。

    那家店在一条胡同口,看起来是卖女装,当年他俩走走逛逛,逛进店里,老板是一中年男,留着络腮胡,问他们买什么。

    梁靳深说看看。

    老板又问:“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诧异,没见过这么搭话的老板,随口问了一件小披肩,老板报了个价,堪比商场专柜,曲邬桐咋舌,老板便很不耐烦,斜眼鄙视,叫他们走,还顺手推了一把曲邬桐。

    梁靳深在旁边,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,捋起衣袖就要朝人打上去,被曲邬桐拉住。

    两人出了店,梁靳深想想不对,这家店里很多衣服明显积了灰,而且价格虚高,老板根本不想做生意。

    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,给他北京的朋友。

    第二天,这家店便查封了,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,是个毒品销赃点。

    那老板进了局子,估计再出不来。

    梁靳深当晚就带曲邬桐去全聚德吃烤鸭,回来在酒店房间里,打开浴缸SPA冲浪功能,握住她脚踝,呼吸埋在她腹部,给她表演憋气。

    他的庆祝方式总是这么直白。

    他快乐,她快乐,就好。

    这会儿,男人提起往事,无端让人怀念那时的快乐。

    但是,曲邬桐又想起自己的猜测,隐隐一种痛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还记得我们哪天在一起的吗?”她转头看他,明亮的乌瞳里映着灯火,璀璨如星。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梁靳深拉起她的手,握在掌心,轻轻摩挲,“那天平安夜,你带着一只桐子去临川找我,我在外面,恨不得坐火箭飞过去。后来我又追你追到南屿,在南屿住了一晚,你陪了我一晚。”

    他浅淡的眸光里倒映着她的影子,如湖水微漾,“我记得那天南屿下雪了,我们看了一晚上的雪,说了一晚上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那,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对我说‘我爱你’是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不就是除夕?你和几个同学去看演唱会,我转了几趟车追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男人将她手指放到自己唇边,张口咬住她的食指,舌尖在她指腹舔吮,终于哄到姑娘眼波有了笑意,他松开,展臂将她拥进怀里,低头吻她耳颈,热息喷洒,“那晚我爱死你了。”

    那晚是他们的初夜。

    比曲邬桐预想的来得早,可是梁靳深给的惊喜太多,让她忘乎所以,陷入他的沼泽无法自拔。

    “那,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喊我‘老婆’的?”曲邬桐在男人的攻势下,努力收敛神情,将调情变成一个严肃的话题。

    “考我?”梁靳深嗅到了陷阱的味道,可他无法抹杀自己说过的话,“是我们第一天入住泰禾御那天。”

    泰禾御的房子是梁锦诚送的,梁靳深一手包办了装修,后期家具和软装则是曲邬桐选的。

    入住的时候,梁靳深太激动了,和曲邬桐在新家疯/狂/做/,一连几天没出门,一腔凌云壮志怎么也抒发不完,动情时哑着声音喊曲邬桐“老婆”,说自己终于有家了。

    曲邬桐那时候还在读大四,对两人的未来并没有太多的展望,第一次听见“老婆”这个称呼,只觉得羞耻,是梁靳深一次次诱/引她,给了她具象的憧憬。

    可是直到现在,她才明白,他的“老婆”和“家”的定义,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喊的“老婆”只是一个亲密称呼,和“宝贝”、“宝宝”类似,他说的“家”也只是有瓦遮头的独属于他的房子。

    而这些全都与婚姻无关。

    夜渐渐深了,风却更大了,吹得楼下商铺的幡旗发出巨大的萧瑟的声响。

    两人回忆了很多旧事,还聊到了梁靳深的父母,梁靳深散漫的表情下,眸底一丝淡漠,亦是清醒。

    他说:“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?婚姻是围城,智者不入围城。我们现在这样,比很多结了婚的人幸福快乐,这不就够了吗?”

    “智者不入围城。”曲邬桐缓慢重复着这句话,目光投向远方,寥寥星火,心里和这夜色一般,越来越黑,越来越凉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很早就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,对吗?”失望之余还有一丝愤怒,曲邬桐收回视线,转头看向男人,往后退一步,指尖掐在手心里,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,“你根本不是恐婚,而是不婚。”

    “有区别吗?”梁靳深避重就轻,伸手想去抱曲邬桐,见她抵触,只好放弃,声音放低,语气更温和,说,“真正想要长久地维持两个人的感情,是恋爱而不是婚姻。谈恋爱的时候,我们给对方的都是最好的一面,哪怕一段不期而遇也是惊喜,这些都会成为我们感情中美好的一部分。你看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,感情一直这么好,不正是我们的爱情有着这么多美好吗?”

    “可是一旦结了婚,两个人之间就只有平白直叙,别说惊喜了,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一种任务,每天过得像刷题似的,就连睡觉恐怕也要变成刷题。桐,难道你希望我们的生活变成这样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冷笑了一声:“你不要为了掩饰你真正的想法,就把婚姻说得这么不堪,也不要试图用那些失败的婚姻说服我。还有你的话听起来,好像我谈恋爱的对象,和我想结婚的人不是同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她抬头看他,“我对你从来没有保留,难道你对我还有隐藏?”

    “当然没有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皱眉,否认,心底无限烦躁,想再更深入地解释一遍,曲邬桐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我承认你的不期而遇很好用,我每次都被你感动,但是你知不知道,我每次看到你风尘仆仆的样子,我心里更多的是心疼?”

    冷意从心脏发散,通达四肢,要不是半边身体靠在墙上,她都怕自己支撑不住。

    “因为心疼你,我总想对你再好一点,想和你结婚,想和你有个家,不想再看到你奔波劳累。结果可好,原来你很享受啊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喉间微涩,就知道不能和女人讲道理,那就只能打感情牌了。

    他张开双臂,一个拥抱的动作:“我所有做的这些,都是因为我爱你,我想你开心,想你因为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梁靳深。”曲邬桐打断他,没入他的怀,反而又往后退了一步,眼眶里一片模糊,“求你别再说你爱我了,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更虚伪。”

    她强忍住泪水,声音却不自觉变得颤抖,“你说你恐婚,我会觉得是你父母影响了你,是我做得不够好,但事实上你是不婚,你早就打定好了主意,对吧?”

    房间里陈设的一切,和当年几乎没有二致,可现在看来,却满心满目全是悲凉。

    让人万念俱灰:“那年我意外怀孕,你把话说得冠冕堂皇,最后我做了手术,你很高兴,对吧?”

    冰凉的泪水滚落,视线晶莹,她用力看向男人的眼,那淡薄的阴翳下,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知道我最憎恨的就是欺骗,可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。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,我不排斥不婚主义,但是你既然不婚,为什么要招惹我?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向往婚姻,想结婚,想生孩子,想做妈妈。你凭什么用一个伪装出来的‘爱’字扼杀我所有的向往,还想将我变成你的稳定床伴?”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玩弄了我这么多年,心里是不是很爽?”

    “就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就是,曲教授让砚生回老宅一趟,把你从族谱上除名,许教授连夜去了趟国家话剧院,研究表演,下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她出版的书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抬起脑袋,一本正经问,“有这么差吗?”

    “我看了,不差的。”

    “念念,还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也没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葛念道,“除了想你,还有件事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没说话。

    “不管是履行和秦家的婚约,还是和人梁梁,就此作罢,你都得回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回家一趟,不过是寻常事。可曲邬桐不同,她离家出走,这五年来和家中断绝联系。

    可能在某一瞬,她想清楚了,“最迟曲年年底,我会的。”

    既然如此,不必多说。

    随着曲邬桐垂下长睫,眼神专注,葛念眉目之间显露出一抹柔色,唇角也弯了起来,“诶呀,宝宝踢我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弯下腰,脑袋凑近面前人的肚子,严肃道,“宝宝,我是姨姨。”

    葛念嫣然含笑。

    “她小名叫什么啊。”

    “炎炎。”

    “还没出生就要抢我的名字吗?”曲邬桐的小名,也是这两个字的发音。

    “哪有。”葛念嗔怪,“夏天里出生,可不叫炎炎。”

    “那谁的品位吧?”曲邬桐曲涵,“难听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骂自己。”

    她再摸了摸葛念的肚子,想着时间也不早了,便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一抬头,目光落在了葛念白皙颈间一小块艳红上。

    “你这里……”曲邬桐一愣,随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。

    忽然间,葛念的脸红得像从蒸笼里出来,“我难受,他帮我弄弄……”

    葛念有个爱她的丈夫。

    曲邬桐一下子曲白那是什么。

    吻痕。

    因为梁靳深没有吻过她,所以她辨认不出来。

    看着葛念一脸沉溺在爱欲中的样子。

    曲邬桐挪开目光,思绪混乱。

    难怪,梁靳深不愿意。

    倘若身体上留下对方带来的印记,又怎么在荒唐之外,干净地退出彼此生活。

    葛念需要休息,聊会儿便累了。

    “那我走了。”她恋恋不舍离开。

    她从医院后门离开,却在出门那一瞬,蓦地浑身绷紧。

    曲邬桐下意识回头,却又什么都没看到。

    上回她过生日,他买张车票就去南屿找她了,还送了她一个漂亮的蓝牙音箱,只因为她在朋友圈里说她的蓝牙音箱坏了。

    那天两人玩得很开心。在电视台工作的好处,就是社交广,人脉多。

    曲邬桐花了三天时间,托人从品牌商那里拿到了这款腕表对应编码的客户资料。

    登记的姓名是个中国人,叫方知衍,住址是云城。

    好巧不巧,这个人和方雨柔同姓,同籍贯。

    更巧的是,梁靳深这次出差去的地方,正是云城。

    她送他走的时候,人群拥挤中,他拉住了她的手,很用力。

    以至于这件事过去很久,她仍然记得那力道和温度,就像攥住她的心脏一样,要拉着她一起私奔似的。

    还有他那双湖泊一样的眼,看着她的时候,莫名有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,仿佛周围所有的嘈杂都销声匿迹,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,没有谁不被吸引吧?

    第 47 章 Level8.6

    论制造浪漫和惊喜,曲邬桐不得不承认,梁靳深是个中高手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他还慷慨,进退有度,无论大事小事,他总能掌控全局,将人拿捏得恰如其分。

    就像现在,曲邬桐心里的天平已经向分手倾斜,可是男人突然空降到她面前,说不感动那是假的。

    曲邬桐扶着行李箱的拉杆,站在原地,看着男人迈着长腿,闲庭信步慢悠悠朝自己走来。

    “梁总。”杜清柠两颊桃红,情不自禁先曲邬桐之前喊出声,意识到些许不对,又慌忙低头。

    曲邬桐当她激动过头,没在意她的失态,毕竟这一晚上,杜清柠已经喊了无数遍“梁总”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补的那句还挺坚决,梁靳深眉眼划过裙摆下那双修长笔直的大腿,脸上没什么波动。

    “喝点?”

    曲邬桐被那上扬的尾音勾着望向客厅的茶几,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瓶红酒。

    “你带来的?”

    她问完后才发现这问题挺蠢的,于是避开了梁靳深带着笑意的眼神,有些慌忙地走到茶几边,才发现红酒瓶的瓶身和软木塞上都沾了些露气。

    如他所言,应该是放了些时间的。

    人的神经一放松下来,感性就卷土重来,曲邬桐望着那染着水汽的红酒瓶身,兀地忆起方才身体相贴时,他衬衫上好似也浸了凉气,与他手掌炙热的温度南辕北辙,宛若溅落水火。

    她正想着,手心被一修长的指腹勾了下,下一秒,手里就被塞了个红酒杯。

    “喝酒助眠。”他声音淡淡的,没什么别的情绪,“你在那没喝,现在喝点,刚好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瞥了他一眼,见他好像真没什么别的想法,暗自忖想她在云鹤楼那会儿是否真的想歪了,以防万一,还是端着红酒杯坐在了沙发上的角落小口抿着。

    酒的确助眠,但小酌怡情,大饮伤身。

    曲邬桐自知在今晚那种饭局上一旦开了戒,不免被人一杯一杯灌得酩酊,还不如直接说不喝,而现在就喝一杯,似乎

    也没什么事?

    她喝了半杯,脑子没醉,先上了脸,抬眸望向坐得离她十万八千里的梁靳深,不确定地问了句:“你真只是找我喝酒的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。”梁靳深扬了些弧度,眸底闪过一抹她看不懂的光,“每次找你都只能是为了上床?”

    曲邬桐被噎住,又抿了口酒。

    他们本就是情人的关系,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炮友,不上床还能干点别的?

    虽然心存疑窦,奈何眼前的酒实在香醇,曲邬桐给自己倒第二杯的时候已经觉得脸有点发烫,就连脑子好像也烫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细细地抿,本就殷红的嘴唇愈发鲜艳,有几滴猩红的酒渍不慎沾染嘴角,顺着动作流到小巧的下巴上,滴落雪白的脖颈。

    门外狂风暴雨依旧,曲邬桐却觉得手脚都温暖了起来,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,觉得有些困意了,便打算逐客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吧?外面有司机在等你吗?”

    “梁靳深?”

    问了两句没人应,曲邬桐疑惑地抬眸,眉睫处沾上的水汽随着动作颤了颤,却见挺拓的身影沉默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的身高比一般人高,站直的时候总给人种锋芒毕露的压迫感,即使此刻只是慢条斯理地把红酒杯放在茶几上,也有种说不出的侵略性。

    砰的一声,玻璃底座与茶几稍稍摩擦发出略微刺耳的声响,曲邬桐的注意力变得迟钝。

    “诶,你怎么没喝?”

    她较真地望向那半杯没怎么喝的红酒,声音透露着真切的不解,还隐约含着些醉酒后的沙哑。

    敢情刚刚就她一个人在闷头喝酒啊。

    正想着,身前遽然投下一道颀长的阴影。

    曲邬桐迂缓抬头,撞入一双比酒液还要浓稠的黑眸。

    “没醒好,淡得很。”

    依旧是淡薄散漫的语气,与眼里翻涌的情绪大相径庭,可惜曲邬桐的注意力都在酒上,听到他的话还真蹙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醒酒还有规矩?她这杯怎么很好喝。

    面颊微红的女人犹豫了几秒,见眼前这人站在自己面前不走,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,还是伸出洁白纤细的手臂,将手里剩余的小半杯红酒不情不愿地递到青年手中。

    “你喝我的试试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还没说完,梁靳深懒散嗯了声,接过曲邬桐递过来的酒,没有丝毫迟疑地沿着她浅粉色的唇印喝下一口。

    唇印瞬间融于唇齿,只残余一半,曲邬桐盯着那抹樱粉色沾上青年唇角,再被他漫不经心地伸出艳红的舌尖舔舐干净,驽钝的神经总算恢复了些,暗道一声不好,在沙发上轻轻挪动着,想找个机会逃跑——

    就被他蛮横的指尖掐住了下巴。

    曲邬桐不备,被他掐得轻呼一声,唇舌趁机闯入,梁靳深的吻和他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,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顺着舌尖蔓延到口腔,丝毫没有躲闪的余地,压得曲邬桐舌根发麻。

    酒液让渡津液,青筋鼓起的手背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,又从容转向粹白衣裙的拉链,极具张力的小麦色皮肤在她近乎象牙白的肤色下深得不像话,修长指骨一挑,刺啦的声响被吞没于湝湝水声。

    陌生侵略的气息占据口腔的每处角落,细弱的叫声可怜都没成型,就又被另一个炽灼至极的吻吞没,唾液都来不及吞咽,更不用说酒液。

    殷红的液体已分不清是谁的,梁靳深淡淡抬眉,望向曲邬桐唇珠上残余的水珠,没忍住又亲了一口,感受到怀里人的嘤咛,炙热小臂往纤细腰肢上抱紧了些,尾音里带着些哑。

    “这次是甜的。”

    狼披上羊皮不过三秒,遂原形毕露得彻底。

    曲邬桐自知又上了这人的当,只是喝了酒脑子本就迷糊,被他亲后仿佛已成了一团浆糊,只能摆出不情不愿的投敌姿态,嘴里嘟嘟嚷嚷道。

    “要做就快点”

    可惜催促的话语而未来得及说完,尾音就率先变了调,青年伸出湿热舌尖,舔上昨天那处彰明较著的吻印。

    于是旧印未消,又添新痕。

    下一秒,曲邬桐感到身上一凉,皤白裙摆掉落地毯,也一同染上了水渍。

    狩猎者总喜欢看尽猎物挣扎无措的姿态,才肯恩施她一个痛快。

    这点在今夜,体现得尤为明显。

    床被下陷,发丝濡湿,萍踪浪影里,目及所处只有青年劲瘦起伏的背肌,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晃出津津汗液,反射出眩目的烁,叮铃一声,曲邬桐刚微微松口气,就看到青年直起精健的腰,抽空将食指的银戒摘了下来,放在床头柜——

    她眼皮一跳,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,猝然大脑一片空白,酒液的焦灼已从唇舌蔓延至四肢百骸,连带着脚趾都漾起绵绵不绝的颤。

    急风骤雨毫无间隙地拍打着窗沿,雨水顺着玻璃亟亟流淌,曲邬桐只觉得冰凉的泪珠划过眼角,又被人漫不经心地舐去,像是安抚一株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花骨朵。

    只是这安抚大概没什么诚意,因之风暴只停了一瞬,就又迫不可待地卷土重来。

    等男人走到面前,曲邬桐才压住声线,淡淡开了口。

    梁靳深挑了挑眉,浅褐色眸光望进她的眼睛里,在变幻的灯影下像琉璃一样亮得出彩。

    “来给你拎包。”她没有备注,上方还是对方原始的微信昵称:Q。

    “你在和谁聊天?”黑暗中,身侧幽幽一声。

    曲邬桐立即熄灭屏幕,转移话题,“你等我呢,何姐。”

    自去年起,何越带了一批年轻的爱豆,就很少跟她行程的了,今晚也是忙完事情后才赶过来。

    “过来找你聊会儿。”飞机平安降落柏城机场,曲邬桐下机后直接去了卫生间,没管身后的梁靳深。

    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,整理仪容,故意将时间拖长。

    期间,杜清柠发消息给她,问她在哪里,要不要一起走。

    曲邬桐感觉她对梁靳深起了心思,换以前,她定是不会让这种事发展下去,但现在觉得感情已经自由,如果杜清柠不介意梁靳深是她的前男友,那她又何必介意。

    左不过一个渣男,谁爱要就要去吧。

    曲邬桐走出卫生间,一眼就看见梁靳深。

    男人靠在对面的玻璃窗前,大厅里人来人往,行色匆匆,他双手插兜,气定神闲,好像余生都无事可做,全用来等她了。

    曲邬桐低头,给杜清柠回消息:【一起走。】

    她径直往行李处走,看到地上拉长的影子,不用回头,也知道梁靳深跟上来了。

    见到杜清柠,杜清柠已经帮他们将行李全部取出来了,包括曲邬桐那只在老佛爷买的行李箱。

    梁靳深扫了一眼,问曲邬桐齐了吗,曲邬桐点点头,他便从杜清柠手里接过行李推车,下颔往前一抬,示意她俩走前面,他推着车,不紧不慢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杜清柠挽起曲邬桐的手臂,一同往前走。

    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,还有矜贵绅士为她提行李,她的心情和肩上的小提包一样,晃过来晃过去。

    而且出口出来,也不需要排队等出租,就有司机迎上来,豪车送她回家。

    这么好的男朋友,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?

    搞不懂,真的搞不懂。

    不过,她很快就懂了。

    汽车出了机场,杜清柠将自己家的地址报给司机,大约半小时之后,到一个岔路口,梁靳深让司机停车,放她下去。

    杜清柠坐在副驾驶脸上涨得通红,一时不知所措,眼神求助曲邬桐。

    曲邬桐坐在后座,乜一眼旁边的梁靳深:“送一下怎么了?”

    梁靳深抬起手腕,好整以暇地看眼腕表,开口对杜清柠说:“杜小姐,我还有事,送你回家不顺路,我恐怕时间上来不及,抱歉。”

    说着抱歉,曲邬桐看他更像是欠揍。

    但司机已经下车,打开后备箱,搬出杜清柠的行李。

    杜清柠得到梁靳深的解释,显得比他还要歉疚,连声自责说:“不好意思,是我耽误梁总的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她下车,扶住行李箱,笑着弯腰,朝车窗挥挥手。

    曲邬桐觉得这样很欠妥,想开窗和她说几句话,可中间隔着梁靳深很不方便,而梁靳深蔫儿坏,仗着外面看不见里面,故意挡住她的视线。

    曲邬桐瞪他一眼:“你怎么这样?人家是个女孩子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不痛不痒:“这里比机场好打车,我已经带她这么长一段路,仁至义尽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伸手去推车门:“那我也下车好了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拉住她:“别闹,咱俩顺路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翻了个白眼:“……我谢谢您。”

    司机上车,汽车继续行驶,车窗外,杜清柠的身影越来越小,不多会,有车停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曲邬桐这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男人闹这一出,她也渐渐回过味来。

    别看梁靳深现在身居高位,人模狗样的,骨子里睚眦必报,心眼比针还小。

    他在气杜清柠占了她的头等舱位,要没有杜清柠,她就只能坐头等舱,那他也不用憋屈地换到经济舱去。

    至于另一层,杜清柠对他有想法,他应该也感觉到了,所以故意下她头。

    曲邬桐看着车窗上男人模糊的影子,不得不说,这人太冷血薄情。

    偶然转头,瞥见男人在拨弄腕表。

    那是只古董机械表,自从方知衍的表翻车后,梁靳深便换了这一只。

    梁靳深有个小癖好,坐车上的时候喜欢拧腕表的发条,干净的指尖捏着细小的发条,一圈一圈细致地拧。

    看似一个随意的举动,像是无聊打发时间,实则这是他专注思考某件事的时刻,心思比那秒针还细。

    谁能相信,臻邦那么大一个集团很多大事件的决策,都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。

    梁靳深说没办法,他的独处时间太少了,一下车就是见这个见那个,只有在车上他才有独立思考的时间。

    以前曲邬桐和他一起坐车时,开始还会闹他,后来便主动安静,放他思考。

    这会儿,见男人陷入沉思,曲邬桐忍不住冷嗤一声,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,要遭他的算计了。

    梁靳深闻见她的冷嗤,没解释,也没抬头,动作也几乎没停,只是低声说:“那个表,我会处理掉,方雨柔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清楚,绝不会让她再舞到你面前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还是什么新招数,曲邬桐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哀伤。

    车窗外,天将黑不黑,太阳已经沉入高楼大厦的背后,路灯却还没亮起,前方路面黑黝黝的,车厢里更是昏暗。

    曲邬桐后背半倚着车门,原是想和梁靳深拉开最长的距离,此时转头看着他,就见他周身笼罩在一团阴影里,没像平时那样后背放松在椅背上,而是后颈弯曲,微微离着椅背,和长胳膊长腿形成一个佝偻的姿态,看起来很忧郁,像一片泥沼。

    谁陷进去,谁再也逃不开。

    男人的这种状态不常见,他一向多骄傲矜贵啊。

    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可怜,想骗她心软。

    “那是你的事,和我没关系了,不用和我说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心冷下来,言语也随之冷漠。

    曲邬桐深吸口气:“今晚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吴和我说了。”何越道,“今晚你反应不错,但还是处于梁如月下风,知道为什么吗?”

    曲邬桐怎么可能不知道,但她沉默着。

    “下个月有个研讨会,梁如月直接跻身第二排,和众多老戏骨坐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过会儿,何越叹了口气,“还有,梁如月演技真的很好吗?并不是,她靠的是信河为她量身打造的角色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,人只要迈过这个坎,扶摇直上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扭头看向窗外。

    早在她入圈那年,就有无数人朝她抛过橄榄枝,甚至有强言胁迫的,她一一回拒,总以为靠着自己,就能闯出一片天地。

    后来,资源走下坡路,苦心塑造的角色被剪得七零八碎,初出茅庐的新人也可以压她一头,才是现实。

    曲邬桐21的时候离家,27岁的时候觉得,自己是时候该回去了。

    可看着何越紧拧的眉心,她又将话咽了下去,似是而非道,“这种事情……着急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。”何越忽然想起什么,语调更加低沉下去,“上次晚宴,梁总没有为难你吧?”

    曲邬桐身子蓦地一紧。

    声音有气无力,“没、没吧。”

    何越叹了口气,“是我没想清楚,他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,应该不会乱来。”

    那次晚宴,因为女儿忽然发烧,她早早离开。

    事后曲邬桐没有给她提起这事,她反倒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听说那位刚回国的梁总洁身自好,要真不小心惹恼人,被封杀都说不准,毕竟,不乏前例。

    曲邬桐平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对了,你要去哪?”

    车开出车库后,何越问道。

    “卡曼。”京城规格最高的酒店。

    “你换地方住了?”

    “嗯,最近睡得不太好。”

    何越清楚曲邬桐的习惯,没再多问。

    车停在何越租房的小区门口,才调头去卡曼。

    送走何越,曲邬桐松了口气,拿起手机,编辑一条消息过去:我马上到。

    对方没回。

    可能等了这么久,耐心告罄。

    她深吸口气,让自己不要紧张。

    可一直到上了电梯,她还是手心冒汗。

    2315,曲邬桐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。

    不出意外,是间套房。

    真奢侈。

    在她报过自己的名字后,前台给了她一张房卡,她站在房门前,顿了会儿才去刷开。

    推开门,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片刻后,客厅里才传来书页和上的声音,轻微地,仿佛在曲邬桐心弦上轻拨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换上拖鞋,紧接着,耳边出现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,“来了?”

    其实,比起约定好的时间,她早了一个小时。

    可曲邬桐清楚,他不会多问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她轻淡地一声。

    曲邬桐转身去客厅,抬起头,心底不觉一颤。

    落地灯旁,西装革履的男人双腿交叠,浑身,透露着矜贵与禁欲。

    昏黄的灯勾勒着他的侧影,投下深邃的轮廓在皮质沙发上。

    听见脚步声停住。

    幽深晦暗的目光朝她投来,“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垂下自己略有些疲倦的眼眸,先拿了瓶水来喝,以掩饰自己喉咙的滚动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,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她的腰很细,梁靳深一只手便可以掐住,接着轻轻将她带入怀中,“可以?”,他问。

    曲邬桐嗓子有些发紧。

    镜子里,男人瘦削而修长的手指扶着她的腰。

    往上,袖口挽起,手臂上交错的深筋,彰显着深色西装下那具紧实有力的身躯。

    她原本以为,做这种事情,躺在那儿就好了,结果上次,整个人差点散架。

    “还可以……我先去洗澡。”

    她声音都在发抖,曲邬桐觉得自己紧张得很丢人。

    好在,梁靳深不会追根问底。

    估摸着浴缸里的水快凉了,梁靳深松开她,撑着她身侧的桌沿,唇角微微牵起,“睡衣在床头。”

    他注视着她盘起头发,入目——

    是雪白柔软的颈。

    “不过,做完了再穿吧。”他缓缓道。

    他声音带着哄,弯低腰,伸手去提她的行李箱,眼尾往上一挑,一抹多情,“这么轻?”

    “对啊,才100万。”曲邬桐避开他的眼神,语气故意带上嘲意,尾音却不自觉往上扬。

    梁靳深唇角勾起一丝弧度:“我陪你再逛逛。”

    “不逛了。”曲邬桐双肩往下一塌,几分疲惫,“饿了,想吃饭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抬手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勾到耳后,柔声问:“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大概是真的累了,曲邬桐突然卡壳,一时忘记刚才杜清柠说的话,杜清柠按捺不住,抢话道:“日料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视线从杜清柠身上掠过,落在他的姑娘身上,看到曲邬桐眨了眨眼,才说:“那就还是在老佛爷吧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默认地点了点头,转身看眼身后的商场,又低头看眼行李箱:“箱子还要再带进去吗?”

    这一晚上,她在老佛爷快成名人了。

    梁靳深笑了下:“我叫人过来先提走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带了跟班?”

    “都是为你服务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轻轻笑了声,看着男人摸出手机,打电话,心情莫名好转。

    杜清柠站在旁边脸颊红得发烫,说不清为什么,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梁靳深,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曲邬桐和他的关系,可此时此刻,她心底涌起一场澎湃的心潮,教自己难以平息。

    第 48 章 Level9.1

    到泰禾御,曲邬桐将车停进梁靳深家的车库,垃圾袋留在了后备箱,只将小纸盒和两只空行李箱带上去。

    电梯到顶层,平时她来,都是直接按指纹进门,今天她先揿了揿门铃,没人应答才用指纹开了门。

    扑鼻一阵酒气,曲邬桐蹙眉,放下小纸盒,换了鞋走进去。

    房子大,玄关好几米深,走到客厅连接处,才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正是她刚分手的前男友。

    沙发宽大,可男人屈腿蜷缩地躺在上面,看起来很憋屈。

    他身上衬衣还是昨天的,下摆一半露在裤腰外,皱巴巴地被压在身体下面,西裤裤管有一只褪在膝盖上,露出一截小腿。

    曲邬桐走近一步,踩到一只皮鞋,脑袋卡壳了两秒。

    男人向来应酬很有分寸,可昨晚回来,鞋子都没换就睡这儿了,这是喝了多少酒?

    总不可能是因为分手借酒浇愁吧?她没出声,梁靳深也就没察觉她醒了。

    看了人好一会儿,又瞥了眼时间,曲邬桐掀开被子,起身去喝水。

    闻声,梁靳深停下手头上的工作,打开了灯。

    “今晚你还走吗?”她多此一举问。

    梁靳深全身上下,唯一凌乱的地方,就是被她不小心蹬了一脚的西装裤,原本平滑的地方,生出一道折痕。

    “两点,还不算晚。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,你不是刚回国,时间紊乱了?”

    梁靳深倏忽抬起目光,落在她身上,语调不咸不淡,“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猜的。”曲邬桐抬起手臂,喝了口水,左手指尖扣住身后的柜子。

    梁靳深眼角笑意若隐若现,“猜得挺准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猜到,接下来你会久居国内。”这些年,梁靳深一直在留学,管理梁氏国际业务,从那次晚宴开始,父母让他回国定居,逐步适应和接手集团的项目。

    “所以?”梁靳深不相信曲邬桐会白打听这些。

    “所以,我们可以维持这种关系吗?”她捏紧杯子,不大敢抬头。

    她有些担心。

    万一梁靳深身边有爱慕的人?

    又或是,梁家的家教不许他纵欲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梁靳深出声,而她心脏停了一拍。

    “除你之外,我不会再有别人。”他道,“所以,我希望你也这样。”

    这是开始梁要求了。那天晚上,梁靳深是跪着向曲邬桐交代问题的。

    回到家,曲邬桐没沉住气,直接发难了,梁靳深将她扶到沙发上,双膝一折,就跪在她面前了。

    这个“跪”原本是想办她。

    以往的经验,两人再吵再闹,只要做一场爱,他就能把她哄好。

    可是曲邬桐这回动了真怒,眼皮一掀,抬腿就踹他一脚,看他跪下来,敢情好,直接叫他跪到下面去。

    梁靳深也没反驳,膝盖往下一滑,就顺从地跪到地毯上了。

    也没觉得丢人。

    毕竟是大丈夫,能屈能伸。

    跪自己心爱的人,是投诚,讨好,表白,是增进感情的机会。

    再说旁边又没有别人,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。

    梁靳深姿态摆得很低,后颈折下,灯影里弯起的弧像一张琴弓,额前发老老实实地垂落在眉眼上,眼睑下拓出一片小心翼翼的阴翳。

    “桐。”

    男人低声哀求,悄悄伸出两根手指,像一对殷切的小人,越过两人之间的地毯,爬上曲邬桐的拖鞋,又摸到她长裤的裤管,轻轻扯了扯,往里面探去。

    曲邬桐脚指头蜷缩,脚背一抖,将那只作乱的手踢开,提高音量:“老实点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只好收手,重新低头垂眼,双膝并拢地跪好。

    与之相反,曲邬桐坐在法式宽阔的沙发上,脊背挺得笔直,一双清亮的眼聚起一簇怒火,手里捏着从男人身上扒下来的罪证——那只腕表。

    按说,她是审判者,高高在上,底下跪着的是罪人,可是她除了生气,却还有一丝难以消除的紧张,因为男人太淡定从容了,太游刃有余了。

    她感觉两人之间的气场,还是被梁靳深掌控着,她很难争夺过来。

    曲邬桐双手抱臂,暗暗调整呼吸,将腕表丢到男人面前,要他说个清楚。

    这只表,不是曲邬桐买的那只,是方知衍的。

    就是梁靳深偷偷藏在家里的那只。

    梁靳深今天出差回来,先回家戴上这只表,才去接曲邬桐的,本想瞒天过海,谁知弄巧成拙,他才知道曲邬桐早就发现端倪了。

   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,起因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。

    三个月前,梁靳深和朋友一起出海海钓,不小心将曲邬桐那只表掉进海里,那是公海,几千米深,根本没法打捞。

    如果是别的表也就算了,梁靳深并不在意,可那是曲邬桐送的。

    梁靳深知道曲邬桐为了送他这只表,拿出了全部积蓄,还背上了贷款,可以说是倾家荡产。

    表丢了,他很自责,也怕曲邬桐不开心。

    于是他决定再买一只,神不知鬼不觉,将这件事掩盖掉。

    可是这款表是限量款,品牌商推出来的时候,就全球售罄了,唯一的办法只能买二手。

    梁靳深不是能将就二手货的人,找来找去,只能找收藏级别的卖家。

    最后找到了方知衍。

    方知衍有收藏腕表的爱好,名下正好有一只同款,但他并没有转售的意图。

    正一筹莫展的时候,方雨柔听说了此事,自告奋勇包下这件事,原来方知衍是她堂兄。

    后来事情就简单了,方知衍同意割爱,不过提了一个额外条件,想和臻邦集团合作一个新项目。

    梁靳深答应了。

    这次他出差去云城,就是为这件事。

    但他不想受制于人,让人觉得他很在乎这只表,所以去的时候没戴,将之留在家里了。

    再后面的事,就到了眼下这副情景。

    梁靳深解释得很快,只用几句话就交代完了。

    “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接着开始打感情牌。

    “是我太爱你了,怕你生气,怕你不开心,所以才病急乱投医,结果反而把事情搞砸了,惹得你不开心。”

    他上身往前倾,一只手沿着沙发边,悄悄拽到曲邬桐的裤料,掌心攀上她的大腿。

    “啪”一声。

    曲邬桐抬手,朝他手背打了一记,将他挥开。

    “病急乱投医?”

    她咀嚼他的言词,心头那点火气一点点变冷,变成悲凉。

    “你说得怎么这么轻松?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,如果不是我发现,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?”

    “梁靳深。”曲邬桐站起身,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,“你到底凭什么说爱我?”

    “你要真的爱我,就应该第一时间向我坦白,而不是用这样的欺瞒手段把我蒙在鼓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错了。”梁靳深认错认得很快,眸底露出一丝忍耐,双手扶在自己膝盖上,毕恭毕敬。

    女人闹脾气,尤其是情绪上头的时候,男人尽管认错,顺毛捋就对了。

    这是梁靳深哄人的法典之一。

    至于真正的对错,那还是在他自己心里。

    曲邬桐低头蹙眉,只觉得他玩世不恭,她都生气成这样了,他还在当情趣玩乐,语气难免更失望。

    “你对我没有坦诚的心,也没有足够的尊重,你甚至为了欺瞒我,和方雨柔搅合在一起,你们俩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,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?”

    想起方雨柔朋友圈的那张照片,她终于明白她在炫耀什么。

    一瞬间,脸色苍白,眼睛里起了一层模糊雾气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梁靳深心一沉,也顾不上什么跪不跪了,收敛玩心,站起身解释,“方雨柔就一个中间人,没那么重要,我根本没在意,没把她放眼里。”

    “是,你没在意,没把她放眼里,但她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?她有多喜欢你,你不知道吗?”曲邬桐气得胸前剧烈起伏,“她上次来柏城,就是冲你来的,不是吗?你什么都知道,却什么都不告诉我!”

    男人越是将方雨柔说得轻描淡写,曲邬桐心里越是悲哀。

    “你背着我,找她帮忙,就是授她以柄,你伤害我,也由着她伤害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为你争风吃醋,你很享受是吗?”

    “你口口声声爱我,就是将我置于这个地步吗?”

    梁靳深:“……”

    眸光一暗,眉头拧起,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,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。

    果然,女人和男人的思维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要不是在乎她,怎么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补救?

    结果姑娘在意的点,根本不在他的补救上。

    “老婆——”

    眼见曲邬桐的眼泪就要掉下来,梁靳深从茶几上抽了张面巾纸,走到她身边,想给她擦眼泪。

    曲邬桐强忍住泪水,退开一步,躲开他的手:“别叫我老婆,我们没有结婚,你不要玷污这个词。”

    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,亲亲热热“老婆”叫了多年,就像一张裱了金花的糖果纸,可里面真正包裹的是什么,只有尝到味的人才清楚。

    看着这个家,她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,抬腿就往门口走。

    “桐。”梁靳深拦住她,完全没料到事态比他想象的严重,他只好一边想着补救的办法,一边温声哄着说,“这件事是我错了,是我没有考虑周全,太想当然了,但是我绝没有你想的那些。”

    “我和方雨柔平时几乎没有联系,就这件事才联系上的,之所以轻描淡写,是因为不值得一提。”

    “桐,原谅我,我以后任何事都不会再瞒着你了,你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他面对面站在曲邬桐面前,浅色眸光如春水般温润,声线磁性温柔,出口的情话都像是沾了雨气,混合他的气息,潮湿,燥热。

    但曲邬桐突然就乏了,她看透了他,所有的解释和情话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公式。

    甚至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,她都猜到了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梁靳深见她听不进自己说的,抬起一只手,就搂住她纤薄的肩,将她往自己身前带,另只手去擦她的眼角。

    曲邬桐本来没想哭,结果被男人的动作一弄,泪水泄洪似地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把我当什么?玩偶?傻子?智障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!”

    梁靳深在她挣脱他的怀抱时,转过身,又从后面抱住了她,嗓音抵在她颈边,一只手强行掰过她的脸,薄唇吻上她的泪,柔声说,“你是我最爱的人,我梁靳深唯一的女朋友,以前是,现在是,将来也是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不听,抬起手肘用力推开男人,气恨交加,气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恨男人太自信,太从容自如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心里除了你自己,还有谁?”

    “一个谎总要用另一个谎去圆,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是吗?我就合该围着你转,由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?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,得不到的是吗?”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太自以为是了!”

    曲邬桐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,“自然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半晌,可能是还在思忖。

    百达斐丽5002p从笔记本旁回到男人手腕上,凸起的筋络和纹路被覆盖,仿佛,那双百般折腾她的手,从未施展过力量。

    “还有。”梁靳深放下卷起的袖口,拨了拨腕带,不紧不慢道,“互不打搅彼此的生活,床上的事情,床上梁。”

    他用的是打搅。

    曲邬桐神情低落下去,但放在面上,并不曲显。

    “那我可以给你发微信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,有需求的话,你可以和我提。”梁靳深微抬眼眸,“不过看起来,曲小姐是个清新脱俗的人。”

    不问他要资源,只让他帮忙推掉些活动。

    “空闲的时间和自由,就是最难得的不是吗?”曲邬桐唇边露出柔和的笑。

    梁靳深不解,却也不问,只淡淡道,“往后,曲小姐可以更大胆些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,让你帮忙把梁如月封杀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需要知道,她哪里惹你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并不是会随意做下决策的人,至少要让他知道,梁如月做过些什么,再以他略微偏向曲邬桐的立场,来考虑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见他真在思考,曲邬桐连忙道,“还是算了,我和她,各凭本事。”

    况且,她也没真打算让梁靳深为她做什么。

    房间里的味道还未散去,和沐浴露香甜的味道搅和在一起,黏腻闷热。

    没别的事,梁靳深起身敞开窗,转身后看着她,语调平淡,“下梁六,还是这个房间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那一声“好”字还没出声,蓦地想起什么,硬生生转了个弯,“下梁六,我要去沪城参加一个电影节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眼底一贯的波澜不惊,只一瞬,闪过一丝不悦。

    “……梁日我就回来,行吗?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”他声音冷硬淡漠,瞥了曲邬桐一眼后,从沙发上拎起西装外套。

    曲邬桐有些无措,掩下了眸子。

    转瞬,男人气息朝她靠拢,冰凉的指节落在她下颚上,抬起了她的下巴。

    她被迫撞上一双幽深漂亮的眸,眸中带有欲念。

    两人的气息近乎纠缠在一起。

    ……是要吻她?

    要知道,他们俩之间搞成这样,她才是冤大头。

    曲邬桐走到跟前,踢了踢沙发,“诶”了声,语气冷硬:“能醒醒吗?不能醒,我自己拿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沙发上的人头发凌乱,面色苍白,下颔上一片蟹青色胡茬,迷糊中,狭长眼眸微微睁开,眼眶里布满了红色血丝。

    一眼,让人想到一个词——颓废。

    曲邬桐觉得惊奇,弯腰问候:“您没事吧?”

    和梁靳深高中认识,至今十三年,其中恋爱谈了七年,她敢肯定这是第一次看到颓废的梁靳深。

    “你不会公司出问题了吧?”

    “还是你得了什么绝症啊?”

    曲邬桐幸灾乐祸,居高临下地站在男人面前,毫不吝啬地送上冷嘲热讽。

    心底莫名一种痛快。

    “桐。”

    男人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额头上,遮住了眉梢,浓密的眼睫鸦羽般簌簌颤动。

    他伸出一只胳膊,拉住她的手,低声哀诉: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声音不高,却如远山深处滚滚而来的闷雷,突然炸开在头顶。

    眼看高楼平地起,过往一幕幕浮现,万丈情绪激烈奔涌,却又见轰然一声,尘嚣如烟,一切化为乌有。

    曲邬桐冷冷哼了一声,甩开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梁靳深,你欠我的可不是一句‘对不起’。”

    第 49 章 Level9.2

    到春江花悦,梁靳深下车,帮曲邬桐搬运行李。

    大楼玻璃门前,他摸出手机,娴熟地贴一下感应区,“滴”一声,大门应声打开,他推着行李箱进入大堂,直接往电梯方向走。

    有位老太太认出人,笑着招呼:“小梁来了。”看到行李箱,又问,“这是出门旅游了?”

    梁靳深身姿清贵,点点头:“刚从北京回来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看看他,又看看曲邬桐,笑起来:“那老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脸上也浮起一丝笑:“还好。”只是未达眸底。

    曲邬桐跟在他身后,恍然两人相处时间太久了。

    她的房子从认购开始,梁靳深便全程参与,楼里住了很多老邻居,几乎全都认识梁靳深,尤其这些年纪大些的,都很喜欢笼络他。

    曲邬桐本来想电梯来了,就叫梁靳深回去,可当着人面,拒绝的话也不好说了。

    而这位老太太特别热情,进了电梯,和梁靳深一直聊到出电梯,临别时还请梁靳深有空去她家坐坐。

    梁靳深笑着答应了。夏季多雨,天边是晕染不开的浓墨,雾气朦胧,潮湿街道上铺满一圈圈车辙,直到信河办公楼前消失殆尽。

    漆黑锃亮的埃尔法停在办公楼前,前来迎接的人一字排开,随着男人修长的腿出现在众人视野内,宽大的黑伞迅速撑开,护送着他入内。

    收伞的那一瞬,领头迎接的中年男人瞬间凑上来,毕恭毕敬喊了声,“梁总。”

    男人将手伸了出来,眸色冷峻,语无波澜,“幸会。”

    是不记得他是谁了?

    江壬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滞,很快反应过来,同男人握了手。

    “我是信河的副总裁,江壬。”

    “上梁才见。”梁靳深笑道,“江总不必妄自菲薄。”

    江壬笑得勉强。

    眼看对方态度冷淡,他以退为进,结果对方态度忽然软和下来,反倒显得他不对。

    早在上次会面,江壬就知道这个年轻英俊的人并不好对付。

    “直接去会议室吧,江总。”梁靳深提醒道。

    江壬早就让人收拾好地方,知道这位太子爷从国外回来,又吩咐人准备了咖啡。

    因着下雨,会议室里拉上窗帘。

    冷灰色的光笼罩着压抑的空间,投落在梁靳深硬朗的西装上,愈发凸显出人肩宽腰窄的身形。

    他坐在办公椅上,将外套脱下,顺手接过实习生递来的咖啡,低沉温润的嗓音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
    实习生一愣,红着脸退开。

    江壬从办公室里拿来文件,局促不安地守在一旁,小心翼翼道,“梁总。”

    “都在这儿了吗?”秘书梁岩问。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江壬道,“全部是我自己整理的。”

    “辛苦。”梁靳深放好外套,随后从桌上拿起文件,摊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,其间没有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看这么快,能看曲白么?

    江壬腹诽。盛夏天气多变,刚才一场雷阵雨,浩浩荡荡,仿佛要洗劫大地,这会儿雨尽云散,太阳从西边冒出来,流金的晚霞染满天空,高耸屹立的电视台大楼一时之间变得金碧辉煌,窗户打开,吹进来的风都是热情奔放的。

    可是曲邬桐的心情还停留在雷阵雨上,整个人好像淋了场雨,蔫蔫儿的。

    两小时之前,梁靳深发消息给她,说他出差回来了,下飞机了。

    曲邬桐故意晾了半小时,才回了一声【哦】。

    梁靳深又发消息说:【下班我来接你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直接回:【加班,别烦。】

    后面再没对话。

    曲邬桐带着情绪,不是现在才带的,梁靳深去云城一周,她一个主动的消息和电话也没给,梁靳深发消息来,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先晾一会,再敷衍一句,打电话来,更是直接掐掉,说忙。

    腕表这件事,让她很来火,她在等梁靳深回来,当面对质。

    但这几天她不好过,也就不想让梁靳深好过。

    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背叛的男人绝对不能要,哪怕曾经深爱过。

    可是无论做过多少次刚硬的心理建设,心底总会有一丝柔软和不舍,这丝柔软和不舍,就像她的矛,不停地攻击她的盾,将她来回撕扯。

    曲邬桐给江溪月发消息,问:【洒脱是不是都是被逼的?】

    江溪月的性格和她不一样,江溪月总能说走就走,说干什么就干什么,洒脱干脆,好像从来没有放不下的人和事。

    江溪月回复:【不需要被逼,自私一点,凡事只爱自己,你就能洒脱了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她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,给自己提神,在那儿静静呆了会,才回办公室。

    没想到,广告部突然很热闹。

    有人在派发饮品和蛋糕,同事们一个个兴奋地围上来,又忙不迭地接过说“谢谢”。

    曲邬桐认出人,是李唯。

    视线穿过人群,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男人,身高腿长地站在一张工位旁边,唇角噙着几分散漫笑意,正和广告部的老大陈轩辰在说话。

    曲邬桐料到梁靳深会无视她的拒绝,强行来接她,却没想到他整这么大的排面。

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,男人眼尾轻轻一挑,眸光深情又暧昧,曲邬桐却脑海里闪过两个字——渣男。

    视线往下移,男人深色衬衣卷起的袖口上,露出一截冷白肌肤,那手腕上的铂金表盘,非常熟悉,且刺眼。

    曲邬桐眼皮子猛地跳了跳。

    同事杜清柠路过身边,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,一手端着杨枝甘露,一手捧着一块蛋糕,朝梁靳深的方向打了个眼色,笑眯眯地对曲邬桐说:“谢啦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扯唇,回了一个笑。

    有同事陆续道谢,曲邬桐笑着回:“别谢我,谢梁总。”

    同事们便转向梁靳深,纷纷谢他。

    梁靳深单手抄兜,好整以暇地挑挑眉:“别客气,要谢就谢你们的曲总监。”

    “哎哟哟,请我们请蛋糕,又请我们吃狗粮,我看我们晚饭都不用吃了,全饱了。”

    同事们围在身边说笑打趣,梁靳深勾勾唇,后背懒散地靠在工位隔栏上,姿态放松地好像这里是他家后院似的。

    不过广告部对梁靳深来说,的确很熟悉。

    当初曲邬桐进电视台实习的时候,转正考核里有一条要接广告业务,金额不能低于30万。

    曲邬桐别的考核都完成得很好,唯独这一条,她刚进社会,没有人脉,没有经验,连去哪找业务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和梁靳深吐槽时,梁靳深大笑,捏捏她鼻子:“现成的大腿在你面前都不知道抱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反应过来,搂住他的脖子就亲。

    那时候梁靳深在臻邦集团还不是总裁,权力不大,但广告费这种事,签个字也能行。

    梁靳深大笔一挥,拨给电视台300万。

    曲邬桐被恭喜提前转正的时候,震惊得瞳孔都要碎了。

    不过后来她就习惯了,臻邦集团一年营销费高达数亿,300万只是毛毛雨,不过以前他们不怎么走电视台这条渠道,大规模投放是从曲邬桐开始的。

    而且逐年增加。

    曲邬桐也因此成为电视台升职最快的人。

    有人眼红嫉妒,风言风语满城飘摇,说曲邬桐为了升职,不知道怎么爬得金主的床。

    曲邬桐气得咬牙,可是只会和人打口水战。

    梁靳深得知了,以男朋友的身份现身电视台,给曲邬桐送花,送礼物,接她下班,顺便给她的同事也带饮品或甜点,一来二去,台里转了风向,红眼病不得不闭嘴,那些风言风语也就自动销声匿迹了。

    但那会儿曲邬桐刚出学校,思想上还带着学院派的单纯,觉得自己升职的速度确实超过了常人,梁靳深给予她的东西超过了她的工作能力,这让她在职位上很心虚。

    可是梁靳深说:“资源是实力的一部分,你要因为那些没资源的人自降实力吗?”

    当然不。

    曲邬桐被说服了,从此心安理得地抱住梁靳深大腿,在他的大树底下乘凉。

    这会儿,曲邬桐站在离梁靳深两米远的位置,和同事说话,梁靳深端着一杯蓝莓汁走过来,递到她面前,语气带笑:“这杯蓝莓汁现榨的,每颗蓝莓都是我挑的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狠狠睨他一眼,转而又眉眼一弯,当着众人的面,接过蓝莓汁,声音带起夹子音:“谢谢哦。”

    乍一听,娇娇软软,可结合她对他的态度,那就是阴阳怪气。

    梁靳深耳根一动,唇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。

    同事们只看到表面甜蜜的那部分,一个个笑嘻嘻,又戏谑羡慕一番。

    陈轩辰走过来,手里提着两盒蛋糕,那是梁靳深送给他一对双胞胎女儿的。

    陈轩辰走到大家中间,笑着说:“今天难得梁总来,把我们广告部的气氛都搞活了,那今天大家就别加班了,都早点下班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,意味深长地看向曲邬桐,好像是特意为她免去加班的。

    曲邬桐挂上营业的笑容,和同事们一起欢呼:“老大真是善解人意,谢谢老大。”

    转身进自己办公室,收拾桌面,关机,关电源。

    梁靳深跟进来,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束花,香气盈人。

    曲邬桐瞥一眼,是蓝色阴雨,花型饱满,色泽幽蓝,是她早几天发朋友圈时配图里的玫瑰。

    没想到梁靳深留意到了,今儿就送她这么大一束真花。

    要说心思缜密,一般人哪比得上他?

    玻璃隔墙外,有同事看过来,笑意频频,曲邬桐也笑,双手接过,挑挑细眉,对着梁靳深说:“梁总好用心哦。”

    这个“哦”和刚才的“谢谢哦”一样拖腔带调,阴阳怪气。

    梁靳深无声哑笑,抬手碰了碰曲邬桐的胳膊,要不是外面人多,他真想将她摁住,狠狠办一顿。

    不过夜还长,他笃定自己有的是时间。

    曲邬桐将花放在办公桌上,梁靳深双手插进裤兜,目光随意打量办公室,问:“不插起来吗?以前那个花瓶呢?”

    曲邬桐偏不顺他的意,语气淡淡:“明天再插吧。”

    她的办公室不大,背靠墙,一面靠窗,另外两面是透明玻璃墙,和大办公室互相看得见。

    她拿起衣橱里的手提包就要走,是不想让同事们看见她和男人过分亲密,因为梁靳深站在她身边,靠得太近了,连他身上灼人的气息都清晰可闻。

    “包给我吧。”梁靳深伸出手,接过她的包,眼神温柔,动作坦坦荡荡。

    是要告诉她,你是我女朋友,我俩就亲密,怎么了?

    曲邬桐避开他的眼神,先一步走出办公室,梁靳深拎着包,跟在身后,和大家一边道“再见”,一边往外走。

    全部看完后,梁靳深合上文件,只沉吟片刻,便道,“接下来,还要麻烦江总,希望以后,信河能越来越好。”

    闻言,江壬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看来他副总裁的位置还是稳坐的,梁靳深也没有直接插手信河事务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梁总还有其他嘱咐吗?”江壬自诩八面玲珑,第一次在一个年轻人面前,感到胆战心惊。

    可能是面前人太过成熟稳重,也可能是来自豪门掌权人的威压。

    “有的。”梁靳深微微一笑,“有些事情,我不大有精力处理,但我不能不知道得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江壬的心脏又悬挂起来。

    “往后每个季度,还请江总像今天这样,让手下人整理好公司的情况,然后发到我秘书的邮箱。”话落,梁靳深起身,拍了拍江壬的肩膀,锐利的目光落下,“听说江总还特意准备了一间办公室,不知道可不可以去看看?”

    “当然可以。”江壬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戳穿,有些缓不过神,眼睛一扫,随便指了个实习生,“那谁,你带梁总上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随后赔笑,“梁总我这儿还有点事,就不作陪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忙。”梁靳深淡声道。

    刚出会议室,通往办公室的电梯徐徐上升,梁岩在梁靳深耳边道,“我当他真有什么事呢,原来是那种事。”

    他话刚落,梁靳深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,“不是说好帮我弄到那套珠宝,现在电影节都要开始了,老公你怎么还没搞定。”

    “我辛辛苦苦给公司赚钱,结果你就让我受这委屈,上次让你帮忙给曲邬桐发黑通稿,你也不发,害得我被那坏女人压一头。”

    梁岩看了梁靳深一眼。

    江壬连忙将女人哄住,“我这不是太忙了,况且那套珠宝好几百万呢,你再等两天,别着急啊。”

    “江壬这不老实的。”梁岩道,“你还没走呢,就摆起谱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小心思多,暂且还不算坏事。”梁靳深淡淡道,信河到底在运核里不起眼,不是这家公司是他从梁墨手中接手的话,他不会管太多。

    “这也太恶心了。”梁岩没忍住骂了句。

    整层楼已经清场,两人肆无忌惮地亲热起来,声音不堪入目。

    “对了。”梁靳深揉了揉眉心,“她刚刚提到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梁如月啊,算是曲小姐对家吧。”梁岩知道他要问什么,“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,娱乐圈这些事情,乱七八糟的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没多问。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,对面就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,“梁梁?”

    曲邬桐一愣,梁什么?

    她没出声,梁靳深也就没接着往下说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她浓黑的眸子从茫然到醒悟,随之直截了当道,“从沪城回来后我有空。”

    在进组《暗流》之前,她有大把的时间,于是又补了句,“上次那种情况不会再出现,你……你做几次都行。”

    电话里传来男人轻微的呼吸声,“不是说这个。”

    那是什么?

    曲邬桐半边身子陷在柔软的床上,飞机上久坐的酸涩顿时纾解,深服得实在没脑子思考。

    梁靳深提醒了句,“热搜上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她知道了。

    生怕梁靳深以为她率先违约,她连忙解释,“我没有其他男人。”

    炒cp在娱乐圈再正常不过,实际,她和梁崎私底下连朋友都算不上。

    可她解释完,梁靳深那边反倒没声了。

    难道她理解错了?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溅落,梁靳深的喉口滚动了下。

    他总是能因为曲邬桐的一些小动作感到无端燥热。

    还想再说什么,楼顶身影晃动,曲邬桐条件反射后退了些。梁靳深察觉到曲邬桐的异常,挑了眉,面不改色地直起身,挡住楼上看过来的视线。

    林云琼站在二楼包厢的门口,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的侧脸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紧邻着一层台阶,一身白裙的女人披着件单薄的外套背对着她,瘦削的背影有些眼熟,明明是最素净的颜色,却莫名觉得刺眼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绕过醉酒人群上楼的凌知维抬起头,望向楼梯间僵持的态势,极为热络熟练地开起玩笑。

    “都聚在这儿迎接我呢。”

    林云琼松懈了表情,很自然地接话。

    “凌知维,再晚点来,我和宥婷都把好酒喝光了。”

    “害,这话说的,喝呗,爷请客。”

    凌知维转头咦了声。

    “诶,曲邬桐,梁靳深,你们怎么不上去?”

    “曲邬桐?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却是林云琼轻柔地开口。她表情不见任何变化,依旧和煦地望向身穿白裙的女人,见她转过头来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随即温柔地咯咯笑了。

    “我说呢,谁背影这么熟悉,原来是你。”

    三人走上二楼,曲邬桐迎上林云琼绵和无害的视线,耳边是凌知维不可置信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不会吧,云琼。你认识曲邬桐?”

    “嗯,何止是认识。”

    林云琼的眼神在曲邬桐和梁靳深之间细微移动,最终随和地抚了抚自己额际的碎发,笑容温婉。

    她人生得白净,无论是肌肤还是身材是一眼就能看出精心调理过的精致,一颦一笑娉婷袅娜,说话的语调,嘴角上扬的弧度,让人想起精巧的宋画吴冶。

    标准的,落落大方的,无懈可击的大家闺秀。

    于是,就连和人拉近距离,都显得那么好施乐善。

    “我和曲邬桐”

    “可是,很熟悉呢。”

    “很熟悉?”

    凌知维觉得新鲜,望完林云琼又望曲邬桐。

   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曲邬桐先开口。

    “不算熟,林小姐是我母亲在京市教课时的最后一位学生。”

    干净、客套,简切了当。

    既不会拂了林云琼的面子,又恰到好处地绕开她平易近人下的主导权。

    林云琼淡笑着望曲邬桐,还想再说什么,被梁靳深打断。

    他几乎是一眼没望她,转头问凌知维。

    “打算在外面站多久?”

    凌知维只得硬着头皮:“害,那大家都进去,别给人家挡道了。”

    豪绰的包厢里陆离斑驳,凌知维订的这间主题包厢将房间设计成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样式,最中央摆了一架价值不菲的玉白三角钢琴,四周都有金色的大小提琴作饰。

    牛皮沙发上,各路琼枝玉叶欢声笑语,投骰喝酒样样不落,洋烟洋酒撒了一地,没人愿意多看一眼。

    门被打开时,沈宥婷正在打台球,她收起球杆丢给一旁的服务生磨砂,呦了声算是招呼。

    “凌知维你终于来了,还以为你死外面了。”

    “咦?云琼你身后是”沈宥婷眨了眨眼睛,放肆的表情收桐了些,“靳老板也来了啊,还有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。”

    “曲邬桐。”梁靳深开口。

    “哦,对,曲邬桐。”她的脸上划过一抹稀奇,很快隐没,“记起来了,孙文荣未婚妻的高中同学,上次加了微信的。”

    这次的圈子比云鹤楼那次的还要狭,曲邬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包厢里的人,有熟面孔,但没见过的也不少,其中有几个在政要新闻或是豪门八卦中瞥过一眼,大多都是三代从政的凤雏麟子。

    看来梁靳深他们上次赴孙文荣的宴,还真算是给足高中同学面子了。

    只是忽然想起什么,进电梯后打开手机。

    曲邬桐果然给他发了条消息,只是他没时间看,更没时间回。

    指尖点开微信,是一张照片,照片里是一条……他认不出这是什么,项链?还是珠宝串起来的披肩?

    脑海中蓦地闪过那抹瓷白光滑的脊背,加上对方颈脖修长,戴起来会很好看。

    粗涩的指尖划过,她抖颤时,会更好看。

    梁靳深将照片直接转发给了梁岩,“查一下照片里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两人不仅是上下级的关系,更是大学同学,偶尔做一下工作之外的事情,自然没问题。

    就是从大学到现在,梁岩第一次见梁靳深身边出现女人。

    在办公室里逛了一圈后,梁岩便打电话给司机,两人坐电梯下楼。

    上车后,梁岩直接告诉了他背链的全部信息,“应该是私人手工定制,民间工艺,换句话说,不值钱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多少?”

    “两千。”梁岩感叹,“曲小姐还挺节俭。”

    “梁如月问江壬要的珠宝多少?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几百万吧?”

    梁靳深沉默半晌。

    按理来说,他看起来并不比江壬贫穷。

    “可能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吧?”梁岩揣测。

    “你女人多,我信你。”梁靳深指骨抵上额头,准备闭眼小憩,“去买条贵的,好看的,找时间差人给她送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界限分曲些好,毕竟……”梁岩顿了下才道,“她是你哥喜欢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电梯门合上,又打开,到18楼,两人推着行李箱到家门口,曲邬桐指纹开了门,江溪月不在家。

    玄关上的感应灯亮起,梁靳深走进去,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,将两只行李箱一起拎进衣帽间。

    这些年,他来这里的次数,虽然没有曲邬桐去他家的次数多,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像男主人一样熟悉这个家。

    曲邬桐想到什么,内心斟酌言词,在话出口之前,她先表达谢意: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还帮我拎了行李。”

    客套疏离,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认识的朋友。

    梁靳深垂眸,眉梢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下,当作没听见,转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手,间接地阻断了曲邬桐后面想说的话。

    曲邬桐:“……”

    夏天炎热,家里门窗关着,空调没开,人才进来几分钟,后背就热出了一身汗。

    曲邬桐拿起空调遥控器,打开空调,走到客厅中央,后背对着空调吹。

    想起昨晚,她离开梁靳深房间之后,两人说的话就屈指可数了。

    就是先前在飞机上,他那么强势吻她,他也没说话,她更是没给他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两人之间仿佛拧着一股劲。

    可是她想告诉他,她不是置气,是真的决定了分手,而且不想拖泥带水,大家干脆利落一点。

    曲邬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纯净水,自己拧开一瓶喝了口,另一瓶放在茶几上,只等梁靳深出来给他。

    可梁靳深从卫生间出来,并没有在意她要谈话的架势,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他径直走到玄关,换上自己的鞋,见曲邬桐跟过来,才说:“我还有事,有什么话等你心情好点了我们再说,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蹙眉:“你不用担心,我不是闹情绪,我很冷静。”

    但梁靳深打开了门,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曲邬桐盯着他的后脑勺,男人向来霸道强势,无论谈判桌上,还是和她抬杠,他总是攻击挑衅的那一个,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回避,简直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她冲着他的背影喊:“明天我去你家拿东西,你最好在家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脚步一顿,眉心拧起,丢出两个字:“随你。”

    门在他身后合上,发出“嘭”一声巨响。

    震得曲邬桐吓一跳,耳膜都痛了。

    第 50 章

    曲邬桐坐上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,她早上五点起床,折腾了一天,实在太困了。

    她睡得很沉,睡着睡着身体一歪,把头歪向中央扶手,梁靳深的手臂正好搭在扶手上,于是她的脑袋便枕在了梁靳深的手臂上。

    梁靳深用手推她头,想把她推起来,她反而抓住了梁靳深的手,还将小脸贴在梁靳深手心。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她突然喊了声。

    梁靳深倒吸一口气,咬了咬牙,冷着脸抽走手。

    曲邬桐闭着眼,委屈地抽噎了下,又喊道:“妈妈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心里不忍,伸手摸了摸她脸。

    曲邬桐再次抓住他手,直接将脸埋在了他手心,软嫩的唇贴着他指腹。

    梁靳深手指一颤,整个手心都麻了,他强忍着卷土重来的邪I欲,正想把她的脸扳过来,突然手指被含住。

    他身体一僵,缓缓低下头,小姑娘不知道梦到了什么,粉嫩的小嘴蠕动着,含着他指尖在吮I吸。

    轰的一声,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,彻底断了。

    他紧了紧腮,喉结滚动着吞咽了下,压下喉间的那股痒意。

    可痒的不止喉,还有心,痒得发涩,发胀。手比脑子快,当反应过来时,他已经点了进去。

    文字下的配图是曲邬桐的照片,背景是出租车后座,一看就是现照的,很随意的一张自拍照,纯素颜,皮肤白皙如玉,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,原本稚嫩的娃娃脸褪去了婴儿肥,脸部轮廓更加精致柔美,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,有些凌乱,但看上去却非常的美,又纯又欲,还有一丝破碎感。“凭什么?他凭什么不准我说!曲邬桐是我十几年的好闺蜜,我和邬桐认识的时候,他还不知道跟哪个野女人厮缠鬼混呢!不行,我现在就打电话跟邬桐说,让她赶紧躲起来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义愤填膺地吼了一通,迅速拿出手机,准备给曲邬桐打电话。

    张星寒急忙拉住她手:“先别打,你跟我说清楚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曲邬桐和梁靳深的事,张星寒并不知道,段青妍从没跟他说过。

    倒也不是段青妍的嘴有多严,嘴再严,在朝夕相处的人面前,还是很容易泄露出去。

    只是因为段青妍跟张星寒在一起时,大学都快毕业了。曲邬桐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,但她见到了凌晨四点火车站的杂乱、清寂。

    她是昨天下午三点到的蓉城,到了后,就一直在候车站等待,等到现在凌晨四点,等了一个黄昏加一个漫长的夜晚。

    可她不觉得苦,因为能在这里等待,她就已经很知足了。

    等待,意味着有所盼,有希望。

    如果连等待都没有,那才叫绝望。

    凌晨四点二十,蓉城西通往海城的火车即将到站。

    工作人员打开安检口,原本清冷的车站,一下就沸腾了。

    曲邬桐被人流挟裹着上了火车,这一刻,她的心是滚烫的、雀跃的,即便一夜没睡,眼睛却依旧明亮,闪着晶莹的光。

    放好行李,找准座位坐下后,她拿出电量已不多的手机,趁着火车还没开,还有信号,准备给她爷爷打电话报平安,然而电话打出去却没人接,给她奶奶打,也没人接。

    她从通讯录里翻出她爸的微信,给她爸发消息。

    【爸,我坐上火车了,您不用担心。】

    虽然她爸压根不会担心,但她还是要这样说。

    发完消息后,她正准备收起手机,却很快收到了她爸回复的消息,一个很大的“OK”表情。

    她问:【爸你是刚醒,还是打了一夜的游戏没睡?】

    曲承光:【你阿姨早饭想吃鸡汤面,我在给她熬鸡汤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:【哦。】

    怕显得太冷漠,她又急忙回了句。

    【阿姨怀孕很辛苦,爸爸你就应该多照顾点。】

    后面还跟了个吐舌的俏皮表情。

    曲承光:【嗯。】

    曲邬桐盯着手机,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下文,就一个“嗯”,没了。

    其实她很想看到她爸爸发一大串一大串的文字过来,或者好几个六十秒的长语音,想听他唠叨,想听他车轱辘转的叮嘱她,让她“在车上不要轻易跟人说话”,“一个人坐车要小心”“到了海城要立马给他打电话报平安”,可没有,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。

    她等了十几分钟,等到火车都快开出蓉城了,也没有等来半句关心的话。

    很难不失望。

    尽管她已经失望了十八年,可面对父亲的冷漠,还是很难过,还是很失望。

    她看了眼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,看着模糊倒退的田野,想到明天上午十点就能到海城,即将开启新的人生,心情立马就变好了。

    没什么好难过的,她会有更好的未来。

    加油加油!

    曲邬桐加油!

    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,同时在心底叮嘱自己,在车上一定要小心,要随时保持警惕,千万不能被人骗。

    没有人爱她,她就自己加倍地爱自己;没有人叮嘱她要小心,她就自己叮嘱自己要小心。

    调整好情绪,她又给她爸发了条消息。

    【爸,接下来的三十多个小时我都在车上,火车钻山洞时信号不好,不方便联系您,您和爷爷奶奶说一声,让他们不用担心。】

    发这条消息,她是有私心的,就是要让她爸知道,她坐的是火车,要坐三十多个小时。

    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坐火车了,尤其是他们这代人。

    如果要去很远的地方,大部分人都是坐高铁,或者飞机,因为更节省时间,人也少受罪。

    从蓉城到海城,坐高铁最慢十五个小时,快的话十二个小时就能到,比坐火车节省了一半的时间,坐飞机更快,只需要两三个小时。

    然而开学季,蓉城到海城的高铁票最便宜的也要六七百,贵点的要八九百,机票要一千多,甚至两千块钱。

    坐火车只需要两百多,所以她买了火车票。

    家里穷,她舍不得花钱。

    虽然高考完后她去版纳打了两个月暑假工,但她一分都舍不得多花。

    到了海城,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,她很清楚,未来的大学四年,指望不上家里。

    从今以后,她只能靠自己。

    段青妍是在大四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张星寒,当时张星寒是她所在项目组的组长。

    实习期间,她跟张星寒擦出了火花,实习还没结束两人就在一起了。

    之后她返回学校,每天忙着写论文,忙里偷闲地带着张星寒见了曲邬桐两面,而那两次也只是匆匆吃顿饭,交流不深。

    由于接触少,张星寒根本不知道曲邬桐的事。

    大学毕业后,曲邬桐便离开梁靳深,独自一人去了国外。

    于是他们之间那点事,也就成了尘封的秘密。

    想到曲邬桐和梁靳深之间的纠葛,段青妍叹了口气,一脸为难地看着张星寒:“星寒,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说,而是没法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张星寒摸了摸她头:“没事,不能说就不说,我又不是多八卦的人。而且就算你不说,我也能猜出来。”他语气笃定地说道,“我猜梁总跟曲邬桐肯定有过一段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没说话,算是默认。

    张星寒继续说:“其实梁靳深说的对,他跟曲邬桐之间的事,你没必要插手。”

    眼看着段青妍要发脾气,张星寒急忙抱住她。

    “宝贝你先别生气,听我说完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!”段青妍没好气地吼他。

    张星寒快速说道:“我虽然不知道梁靳深跟曲邬桐之间的爱恨纠葛,但却知道梁靳深的身价地位。像他这种身份显赫的人,如果真的想为难曲邬桐,你以为她还能顺顺利利地到国外去留学?”

    段青妍点了点头:“确实。梁靳深那样的人,爱一个人或许很难,但想要整一个人,却很容易。”

    张星寒继续说:“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,梁靳深今天过来,绝不可能只是来为难她,更不可能伤害她。依我看,他只是还没放下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段青妍眉头紧皱,一脸担忧道,“可是邬桐跟我说了,她当年跟梁靳深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,她捅了梁靳深一刀,把梁靳深捅进了医院,梁靳深关了她半个多月。后来梁靳深还威胁她,让她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,否则就弄死她。”

    张星寒嘴角一咧,笑出了声:“你啊,怎么会这么天真,这种话你也信?梁靳深要是真的想弄死曲邬桐,还用得着口头威胁?一个‘故意杀人罪’,轻轻松松就能把她送进去,让她这辈子都出不来,甚至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听得一颤,慌忙问道:“那他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张星寒一句道破玄机:“男人的自尊罢了,口是心非,说的都是气话。不然你以为他今天来是为了什么,还真是参加我们的婚礼不成?真要是这样,我在版纳能横着走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没说话,因为张星寒说的都对,她找不到理由反驳。

    可要是不跟曲邬桐说,她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姐妹,像是背叛了曲邬桐。

    “真的不需要说吗?”她看着张星寒,想让他给出建议。

    张星寒拉住她手,耐心地回道:“不用,你就当不知道。真的不用管,况且你也管不了那么多。你要知道,梁靳深如果有心找她,就算她今天躲过了,明天也躲不过,你只能帮她一时,帮不了她一世。他们之间的事,还是得她自己去面对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眉头紧皱:“可如果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如果,行了,你别纠结了,赶紧去换婚纱。”张星寒拉着她往里走,“今天我们结婚,你别因为其他人影响了心情。”

    段青妍纠正他:“邬桐不是其他人,是我最好的朋友!”

    说出这句话时,段青妍像是被人点醒了,一下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她挣脱开张星寒,迅速解锁手机,点进通讯记录,拨打曲邬桐的电话,整个过程一气呵成。

    底下评论全部是赞美,都在夸她漂亮,有人叫她小仙女,还有人叫她老婆,其中一个人问她去版纳干什么,

    曲邬桐回复:参加朋友的婚礼。

    梁靳深低头看着手机,拇指指腹在屏幕上轻轻滑动,滑过屏幕里女孩纯美的脸,滑过她粉嫩的唇。

    心脏蓦地一抽,他用力握紧手机,握得手背青筋凸起。

    方才那道熟悉的清甜声,像是一支穿云箭,隔了四年的光阴,再次射进他心底,又疼又涩。

    他紧了紧腮,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下,薄唇衔住过滤嘴,狠着劲儿深吸了口烟。

    向来自律的他,却在这四年里,依赖上了尼古丁的味道。

    一根烟燃尽,他转身回卧室换衣服,白衬衣,黑西裤,一件偏休闲的黑色西装外套。

    穿好衣服,戴上腕表,他打电话吩咐助理:“下午的航班取消,一会儿去参加婚礼。”

    助理愣了愣,不确定地问道:“是参加张星寒的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,参加你的?”

    助理被怼得一愣,嘿嘿笑了声:“梁总您说笑了,我还没有女朋友呢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语气冷淡:“三分钟后把车开到楼下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醒来时,发现自己枕着梁靳深的手臂,还抓着他的手,更尴尬的是,她因为侧着睡,将嘴巴挤压得微微嘟起,流出了口水,而且流到了梁靳深的手臂上,把他衬衣袖子都打湿了。

    她尴尬得脚趾抓地,想直接跳车逃走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她连忙道歉,慌乱地用手去擦梁靳深的袖子,“对不起,梁先生,我平时坐车不会轻易睡觉,更不会睡这么死,今天可能太累了,没忍住就睡着了,真的很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梁靳深抽走手,捏了捏酸麻的手臂,说了句没关系,然后单手解衬衣扣子,一颗,两颗,颈下嶙峋性感的锁骨,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曲邬桐惊讶地看着他,一双本就圆润的眼睛,瞪得跟猫眼似的,显得有点萌,还有点呆。

    梁靳深解开两颗扣子后,停了停,手却没移开,又解开一颗。

    三颗衬衣扣子被解开,像是破除了某种封印,他原本清冷禁I欲的气质,陡然转变,变得有一丝邪,清冷中带着邪气,两者交融到一起,成了撩人的欲。

    曲邬桐看得心脏突突直跳,呼吸都急促了起来,白皙的脸颊瞬间变红,从脸红到脖子,两个耳珠更是红得鲜艳欲滴。

    “梁,梁先生,你好帅啊。”

    她没好意思说“诱人”,太猥琐了,怕说了被打。

    梁靳深偏过脸看她,神色依旧清冷,只是那双眼却黑沉沉的,像是无尽的深渊。

    曲邬桐看着他的眼睛,感觉很深、很沉,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能量,那股强大的能量紧紧地包裹着她,像是要把她拖拽进去,拽入他的眼中,再通过他的眼,沉入到他心底。

    红灯亮起,车子停在十字路口。

    梁靳深俯身压向她,近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,深邃的眸子如墨翻涌。

    他声音低沉凛冽,语气强势:“左拐是去我的住处,直行是去你学校,十秒内给我答复。”

    曲邬桐看了眼前面的红灯,正好十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