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明小说网 > 其他小说 > [HP]摄神取念 > 104、时间
    卢浮宫与布斯巴顿的修复工程,以及对郊外那座罗齐尔庄园的查封行动,持续了将近一周。尽管对方临时销毁了大量证据,但搜刮出的东西依旧令人背脊发凉,其中涉及的黑魔法相关物品还是多到无法想象。

    以至于,蕾雅在最开始的三四日,本能地对食物感到反胃,终于在被斯内普灌下更多难吃的体力魔药,她才勉强振作,算是不会为在这里看到的任何东西觉得震惊了。

    且不说庄园中多间密室、地牢与实验室,傲罗们还发现了大量早已失传的古代咒文、炼金术手札、珍稀物种胚胎、药剂样本,以及布满诡异符号的魔法阵、祭坛、活//体改造痕迹与黑魔法创造日志。甚至还包括大批在现世早被禁刊的麻瓜书籍,内容涉及心理、战争、医学、时空、伦理等领域边缘的突破研究。

    这背后最大的负责人,正是德鲁埃拉·罗齐尔·布莱克。她在罗齐尔家族因格林德沃大战和第一次巫师战争几近覆灭后,就暗中掌管了一切。被发现时,她的遗体早就安好地躺入西格纳斯·布莱克三世的坟墓里。这还是西里斯·布莱克和纳西莎·马尔福前往发现的。

    搜索还覆盖到罗齐尔家族在古灵阁和法国魔法银行的金库。两国傲罗从少数未能及时撤走的物品里,找到了不少十年前的研究手卷,其中大多与时间转换器改造相关。也大概是因为数量实在庞大,来不及悉数毁灭吧。

    沿着这个脉络,和被罗齐尔家族安插在法国魔法部十多年的莱昂·德拉克鲁瓦,他们连带成功追捕并捣毁到潜伏在欧洲大陆数十年的黑巫师势力。

    这桩大案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周的头条。尤其关于那场被麻瓜媒体称作“百年一遇惊雷”的落雷魔法,以及之后不得不向整个魔法界公开关系的那两人。

    “未来的魔法大师?——新晋傲罗蕾雅·莱恩哈特·斯内普,英国魔法部神秘司副司长之女、霍格沃茨校长之妻。据霍格沃茨校长西弗勒斯·莱恩哈特·斯内普亲口所述,成功再现古代唤雷魔法的关键,正是这位傲罗天生异常强大的魔力。英国魔法部傲罗主任米利森特·斯威克也特别指出,虽然年轻,但她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傲罗,曾在第二次巫师大战中领导邓布利多军……”

    报道是这么写的,还提到不久后将向这位傲罗颁发一级梅林勋章与法国英勇勋章。

    至于底下关于两人年龄差距和师生关系的更多讨论和小道消息,他们并不打算细看。也幸好,两国魔法部繁重的收尾事宜,以最直接的姿态将这些无谓的舆论冲淡处理了。

    蕾雅瞥了一眼腕表,离开东侧的走廊,跑上二楼,找到忙着搬空衣柜的哈利。他们与其余还在现场善后的同伴打过招呼,便幻影移形前往弗斯腾伯格广场。

    穿过人行步道,他们径直走到广场中间的几棵高树之间,背靠一座青铜雕像。身形隐去的须臾,地面忽然窜起一圈树根,形成仿若鸟笼的升降梯将他们包围,载着两人直下地底。

    黑暗褪去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新艺术风格的法国魔法部大厅。圆形拱顶上绣满纷繁的星座图案,温润的荧蓝光束透过细薄的玻璃片洒落,又被如翠绿浅澄的地砖漫射上来,嵌满他们的衣袍。

    前台接待员向两位执勤的傲罗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,目送他们拐入右侧长廊。他们绕过两个正缓慢推车运货的老人,快步前往预定的会议室。

    推开门时,两国魔法部长、傲罗主任们、三所学校的校长都已经到场了。雷格纳·莱恩哈特,作为英国神秘事务司代表,坐在沙克尔部长与斯内普校长之间。除此之外,长桌尽头端坐着一位看上去比阿不思·邓布利多还要年迈的老巫师。

    他瘦削佝偻,皮肤苍白到近乎病态的透明,但深陷的眼窝中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眸仁,它们正稍稍转到对两位年轻傲罗的地方,柔和地眯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终于见到你们了,阿不思口中的预言男孩,”他愉快友好地摸了摸下巴,“还有,天赋异禀的傲罗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您好,能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。”蕾雅礼貌地行礼,同时对看着自己和哈利的父亲点头致意。

    法国魔法部的终身顾问,传奇炼金术士——尼可·勒梅。无论是蕾雅还是从小便久仰其名的哈利,都没想到会在这样一场会议中亲眼看到隐居的他。

    与会者到齐,一场冗长至极的会议随即开始。

    会议首先报告了死伤统计,包括贾斯廷·芬列里、莫尔·诺克斯、埃文斯·威尔森等在内的十几名两国傲罗。然后,会议转到对逮捕的黑巫师、食死徒的审讯情况,罗齐尔家族遗存的调查进度,最后进行到最核心的一项——对黑巫师们最终目的的推测。

    但在正式切入机密议题前,近一半的参会巫师悄然起身,依此离开会议室。接下来,沙克尔部长作为主持,以庄重的语气开口:“接下来的会议内容,属于从未允许在神秘事务司缄默人之外公开的魔法界机密。”

    他挥动魔杖,会议厅的灯光配合他凝重的语调随之暗淡下去:“除了本案相关负责人外,我特此以英国魔法部长身份,授权两位新晋傲罗破例参与会议。一位,是为我们获取关键证据的蕾雅·莱恩哈特;另一位,是曾亲手击败伏地魔,并经历过时间回溯的哈利·波特。各位——可有异议?”

    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,无人提出反对。而后,每位留在房内的巫师面前,都缓缓浮现出一张淡金色的羊皮纸。一份由特殊咒语处理过的保密誓言,一行清晰的文字:“自此刻起,若泄露会议内容,将以生命作价。”

    蕾雅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,羽毛笔挪开放好,羊皮纸凭空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好,”沙克尔清了清嗓子,重新摊开用作笔记的羊皮纸,目光摆到蕾雅这边,“傲罗莱恩哈特,请陈述你当时获得的证据。”

    蕾雅在众人的关注下略显紧张地举起魔杖,抵住太阳穴,抽出一缕银白色的记忆丝线,送入会议桌中央,魔杖牵引着将之幻成迷蒙光影,是她从伊夫·罗齐尔脑中见到的画面。

    “这是那天在卢浮宫,我突破了伊夫·罗齐尔大脑封闭术后看到的记忆。”她尽量让声音平缓,“和哈利、斯内普校长交叉确认后,确定这段记忆发生在伏地魔复活的那晚,也就是1994年三强争霸赛最后一场时。”

    哈利接着简短叙述了那一晚的具体经过,提及他与伏地魔的魔杖对抗和塞德里克的死亡。

    “当晚,伏地魔复活后,第一件事就是召唤了存活的食死徒。他后来与我决斗,只因为我们的魔杖是孪生杖芯,触发了闪回咒,我才得以侥幸活着回来。”

    蕾雅继续说:“而在我的记忆中可以看到,场上剩余的食死徒并不多了。可以得知是哈利离开后一段时间。”她停了一下,不动声色地瞄到面无表情的斯内普,他没有像别人那样看她,“而伊夫·罗齐尔现身不久,斯内普校长也出现了……据他本人回忆,那是伏地魔复活约后两小时。”

    “在简短的记忆里,罗齐尔很明确提到了历时十三年的黑魔法研究,以及‘时间转换器’的突破。因此,我们推测,伏地魔在再次试图杀死哈利不成功后,就立即着手了这个计划的部署。”她让记忆定格在罗齐尔和伏地魔交谈的瞬间,随后看向斯威克主任。

    斯威克点头,几份从庄园和金库获得的调查资料悬浮而起摊开:“正如各位所知,除了我们熟知的黑魔法、魂器、召集残余食死徒等活动,伏地魔也在暗中支撑罗齐尔家族进行着另一种研究,关于时间。我们在罗齐尔庄园中搜出的残缺书卷,都进一步佐证了他们已经触及前人未曾涉足的领域。”

    她话语一顿,神情严肃:“可是,时间魔法并非轻易能突破的,实施条件更是极其苛刻。即使是伏地魔,也很难立刻寻到满足的条件。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完全执行这一项计划,我们相信,正是凤凰社护送哈利转移时的那场失败。斯内普校长,可否请您详细为我们说说?”

    “不错,”会议室里换成斯内普凛然低沉的话音,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使用魔杖摆出证据,只是抱着双臂,说道:“当时,他发现自己的魔杖无法击败波特,临时使用过几个食死徒的魔杖,结果都不尽人意。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执念,伏地魔虽然无比自负,却也极度多疑,一直以来,他心里始终存在一个噩梦,那就是他根本无法战胜哈利·波特。”

    “他绑架了加里克·奥利凡德,得知了老魔杖的秘密。自那后,他竭力寻找那根魔杖,亲自前去了纽蒙迦德的监狱,找到了老魔杖曾经的一任主人,盖勒特·格林德沃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阴冷的眸光掠过场上人:“邓布利多与我都认为,罗齐尔家族之所以知晓魔法学校可能藏有古代魔力遗产,除了他们原本就掌握的部分秘密,也可能与伏地魔在纽蒙迦德对格林德沃的逼问有关。据邓布利多所言,格林德沃曾为获取更强大的力量,暗中调查过相关资料。因此,在伏地魔死后,罗齐尔家族选择以最遥远、最不易引起欧洲本土注意的伊法魔尼作为试探。”

    “另一方面,他之所以没有在当年占领霍格沃茨的时候就实施这件事,我想,一是因为罗齐尔家族当时的能力尚不成熟。毕竟只有在伏地魔死后,才能更好团结流落在外的食死徒与黑巫师。二是,他害怕邓布利多,更恐惧邓布利多生前已在霍格沃茨布下防御魔法,担心这反而会导致他提前的失败。”

    “事实上,与伊法魔尼校长和马克西姆女士不同。无论是我,还是邓布利多,都不清楚这些事。霍格沃茨唯一保守着这个秘密的,是百年前的校长,菲尼亚斯·奈杰勒斯·布莱克。”斯内普低沉地说,黑眸没有一丁点情绪。

    说到这里,整项计划的根基全貌已再不能更明晰。至少,在场能代表两国顶级实力的巫师们都能理清个大概,唯一留有争议的地方便是——时间,伏地魔不惜这样大费周章地准备的禁忌魔法,到底如何实施。

    这也是斯内普接下来要说的话:“至于时间转换器,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该陌生。一直以来,霍格沃茨也奖励历年的模范学生适当使用,以掌握更多的知识。而伏地魔,我相信,当初他也可能接触过这类工具,并了解到其中原理。另外——”

    黑发校长截断长句,冷淡而带些寒凉地瞥向屏息以待的哈利,然而却是沙克尔部长在这会儿开了口:“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,都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焦点。并且,今天的事都只会存留在这座会议室里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我会尽量说清楚。”被暗示到的哈利抬起头,深吸一口气,“三年级的时候,我的朋友,赫敏·格兰杰确实持有一个时间转换器。在当时被冤枉的西里斯·布莱克越狱、在霍格沃茨被抓捕后,邓布利多曾让我回到过去,去救西里斯和鹰头马身有翼兽巴克比克。我们遵循时间法则,不能让别人看见,回到了三小时以前。”

    不顾巫师们哗然捂嘴的表情,他继而说:“当时,赫敏跟我说了一些不能改变历史的道理……呃,我其实是后来明白的,我们也无法真正‘改变’过去。我们回溯后所做的一切,都是原来就发生过的,只是在当时的我们还没有意识到。”

    见到某些巫师脸上展现的疑惑,哈利努力寻找更易懂的说法:“我们在最开始为巴克比克送行时,其实没有亲眼看到它的死亡——尽管,我们当时以为它的确死了,因为我们听到了刀斧斩下的声音。可后来我们就知道,那声音是行//刑人劈木的声响,‘未来的我们’早就放走了它。”

    哈利无意识地抓了抓衣襟,觉得这段话虽然是说出口了,但怎么听都还是复杂到让人难以理解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时间转换器的限制。”

    幸好,神秘司副司长在这时抬了抬手,顺着哈利的例子说了下去:“作为缄默人,对于这场会议,恕不能回答更多相关问题,但我会进行最基本的解说。”他说着,在斯威克清空的位置上以魔咒划出一条长长的亮橘色直线,以作讲解,“时间,看似可以回溯,但在我们有限的研究认知中发现,时间和预言本就有既定的路径与法则。就像这条直线,它的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皆是已定。”

    “而使用时间转换器,能安全回去的时间最多只有五个小时,也无法真正改变过去。”他平稳地说道。(1)

    “那么,现在,我们来看哈利的例子。当他使用时间转换器,在时间线上倒回,只意味着——”他在时间线上靠前的位置圈了一个小圆,写下【harry1】,而后,在更远的地方圈了一个小圆,写下【harry2】。

    “最开始的哈利,我们暂时称他为1号哈利,处在正常时间线上。他没有看见巴克比克的死亡,只听见了声音。”他在【harry1】的对侧画了一只飞走的小兽:“直到稍晚,2号哈利倒退回来,才得知是自己放走了巴克比克。”

    随后,他把【harry2】移到飞走的小兽那边。

    “看起来或许是2号哈利改变了历史,但实际上,这件事在1号哈利的时间线就发生了。也就是说,2号哈利是按照‘既定的安排’救下巴克比克,同时认识到过去。这种……我们一般称呼它为‘自洽的时间旅行’:未来并不改变过去,只是揭示它。”

    “也因此,霍格沃茨允许学生在严格监管下使用时间转换器去学习更多课程。他们只能‘见证过去’,而不能‘更改过去’。至于其中涉及的更详尽的根源法则,不是我今天能说的。”见有人还是面露恐惧,雷格纳放缓话速,换一种方式解释:“与时间相关的魔法从来都不是稳定的。严重违背时间法则,不但违反巫师法律,更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。”

    “在英国魔法部时间厅被摧毁前,每一枚由神秘司发放的时间转换器,都被施加了最高级别的保护魔咒——一旦有人试图脱离历史轨迹,时间会被强行重置。而试图改变时间的人,轻则精神错乱,重则,会将自我扼杀。”(2)

    会议室死寂般的静默。

    蕾雅呆呆地凝望那条时间线,惊愕到宛如有几堵回声不绝的围墙那样矗在心里,嗡嗡作响。她从来没有想过,原来父亲这些年来研究的,竟然是这样厚重的秘密。

    哈利就更不要说了,他出神地盯着图像,迟来地认识到——幸亏当年有赫敏阻止了想要打破历史的他。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罗齐尔所说的‘突破限制’到底是意味着……”马克西姆女士难以置信地盯着雷格纳,双手紧握按在被涂画得乱七八糟的羊皮纸上,没有犹豫地脱口问:“改变过去?还是……回到更久的从前?”

    “都有可能。”雷格纳暂时按下魔杖,回答:“根据我们从罗齐尔家族手稿中整理的信息,他们确实摸索出一种能融合古代魔法的方式。不仅可能穿越得更远,还可能突破现有时间转换器的限制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压低声:“他们或许试图让伏地魔在1981年就不曾失败。”

    “埃文·罗齐尔早在被阿拉斯托·穆迪追捕前,就已投入相关研究。”斯内普冷冰冰补充一句。

    他的话落下,会议室里的低温风暴更加肆虐了。在场的人都不禁为此抽一口凉气,不敢想象罗齐尔家族成功的后果。这意味着近二十年来所有人为对抗伏地魔所做出的努力,皆会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“不过,他们可能忽略了另一件事。”雷格纳再度挪了挪魔杖,清除先前的图示,重新划出一条明亮的橘色直线。他在其上画出两个标记:【1981】和【1999】。

    “他们以为,只要回到1981年,改写那晚波特一家被杀的结局,就能逆转伏地魔的失败。”雷格纳将【1981】的标记高亮,又从【1999】画出一道弧线连接过去,留下一个小小的箭头,“但事实上,一旦做出原始历史中未曾发生的‘更改’,就不再会是‘自洽的时间旅行’,而是‘创造’了一个新的时间分支,这个分支会按照未知的历史发展下去。”

    雷格纳在【1981】的圈外拉出一道蓝色的虚光,标上【1981if】,“换句话说,伏地魔确实可能在那个分支中逃过因为哈利导致的死亡。但他也可能遭遇其他敌人、以另一种方式失败。我们把这种打破既定历史、主动撕裂时间线的分歧点,称作——‘时间奇点’。”

    “从此刻起,原有的时间线或许仍在,但对于那些进入奇点的人来说,旧的时间线就不可逆、未来的时间线也不可知。”

    他干脆地抹掉原来的亮橘线,并在【1981if】的起点延展衍生出更多的绿色【1981if2】、紫色【1981if3】、红色【1981if4】的细线分支,非常直观易懂。

    “自古以来,历史不可轻易更改。”

    在巫师们都陷入沉思之际,尼克·勒梅静静地端详着头顶斑斓的弧线,如低语般道:“至少对于个体而言,所有不对时间抱有敬畏的尝试,最终都会被时间吞没。他们会迷失在时间里,甚至被时间抛弃存在的本身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快要离开法国魔法部的时刻,蕾雅的大脑还是恍恍惚惚的,感到一阵被“时间”、“罗齐尔”、“伏地魔”、“历史”支配的头疼。

    她靠在一个安静的角落,与和沙克尔部长一同返回英国的父亲告别。见到他们安全地离开法国魔法部,算是下了班的她,就被也算是暂时“下了班”的斯内普牵住手,带离交通传送大厅。

    他牵着木然的她向外走,但还没走到鸟笼升降梯附近,就低声问道:“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还好呀。”从他手心传来清晰的温暖,这一刻,数月以来紧绷的神经仿佛都被彻底松开了。她回过神,侧头对男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回捏了下他的大手,“可能是得知一些无法改变的界线,导致现在头有点重。”

    既定的历史,既定的时间,既定的法则。

    那么,她不由地想,她和斯内普是不是也是“既定”要相爱的吗?

    所以父亲才会那样坦然地默许他们的关系?

    那么,哈利是“既定”会击败伏地魔?而——

    贾斯廷、莫尔、埃文斯,是否也,“既定”地要——

    她悄悄看了下身旁的男人,斯内普似乎不太为这些事惊讶。

    是因为曾经研究黑魔法的时候也涉及过这一方面的内容吗?她不想再往下想了。

    “好了,你明白我们不能再谈论那些事,不是吗?”斯内普比平时还要轻柔不少的语调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,他停下脚步,对她说:“去吃晚餐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不用回布斯巴顿吗?”她有些讶异地对上他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本来就跟隆巴顿说过今天会晚。”斯内普轻描淡写地回答,飞快地扫视一下她身上的傲罗工作套装,说:“把衣服换了,转换心情。”

    目见斯内普也轻点魔杖换上麻瓜衣服,蕾雅反应过来,顺从地给自己穿上一套便装。棕色毛呢大衣,是与他黑色风衣匹配的款式,底下是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和粗跟短靴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我们吃什么好呢?”她轻声问他。

    他按在魔杖的手指动了动,变出一条温软的围巾,绕在她脖颈前,才再次牵住她,少有地提议道:“去河边看看?”

    “嗯,好。”

    天色已暗,巴黎十二月的夜晚是冷的。

    从步出魔法部起,他就改为环搂着她的腰,一刻没有放开。

    塞纳河畔,圣诞节的装饰已爬满沿岸的酒馆餐厅。街道通明,温黄的灯光染透了脚下的石板。

    他们选了一家临街的小餐馆,外墙漆着好看的淡橘色,一方不大的遮阳棚挑出街面,也是同色调的橘白相间,檐下挂满看热闹的白炽灯泡与圣诞花环。尽管它们辉映迷人,这对夫妻还是没有选择露天的位置,而是恰好等到临窗的一张小桌。

    斯内普踱到她的身后,替她拉开座椅。她坐下,眼角余光就瞥见窗外倒映着埃菲尔铁塔亮光的河水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啊——”她对着美景眨了眨眼,一边解下围巾与外套,被男人顺带拿走放好,又再接过他递来的菜单。

    菜式不算很多,他们点了几样经典的麻瓜法式菜肴。

    焗蜗牛和半熟鹅肝无比可口,油封鸭腿特别酥脆。只是,勃艮第红酒的度数似乎有点高,让她有些由于眩晕而难过。

    “感觉好久没有这样了。”

    饭后,她挽着他的手臂走出餐馆,两个人回到河边大道,一路顺着塞纳河往前散步。

    塞纳河上的天空无云,被埃菲尔铁塔的光灿映得透亮,天边泛着的些许明黄,又像是被路灯晕渲的。氤氲潮湿的河风拂面,汽车疾驰而过,跑向铁塔的游人从他们的身边擦开,几个流浪的歌手在街头撩拨着吉他弦,唱着哀伤又动人的法语小调。

    “日子还很长。”他听见几个单调的音符,踩踏过林荫道浓黑的树影,配合妻子放慢的步速。

    “是啊,日子还很长……”蕾雅淡淡重复一句。

    斯内普别过脸,想说点什么,喉咙却忽而一阵哽塞。

    不时从树梢筛下的暖光一晃一晃吻在她的侧脸,他看着酒精在她刚刚痊愈的脸上一点点散开,从颊边漫到她的耳根,如霓虹灯色般迷离暧昧的绯红。她美得不可思议,又柔软到让他心悸。

    那些与她有关的回忆忽然在心头涌了出来,像是头顶的微光坠入河面,飘开圈圈涟漪。他莫名地强烈渴望就这样跟她一起,往前走,往前走。

    不去想过往,不去想未来,不去想命运,不去想时间。

    日子还会很长,他根本不想在乎什么可笑的目的地。

    他拢住她挽着他的手,将她的手指牢牢扣进自己的,带着对她全部的爱意,一起藏进自己风衣的口袋。

    不久,他们停在正对埃菲尔铁塔的大桥一侧。和无数过路的旅人一样,她轻轻跃上观景台,斜坐在河畔石护栏上。冷风毫不留情地吹开她的头发,她把没那么红的脸埋进围巾,偏头去看那矗立在巴黎午夜中灯火辉煌的铁塔。

    他紧靠她,一手搭在她身侧的护栏上,一手扶着她的后腰,将她圈进他所能及的安全范围里,更想以此为她抵挡一些从河面低拂而来的寒风。

    “会冷吗?”他问,没有去看如镶满鎏金的巨塔——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,她的绿眸跟此时的塞纳河一样沉静而流转,倒映着铁塔熠熠闪耀的辉芒。

    “不冷的。这里好浪漫,真美。”但是,她的瞳眸倏地黯淡下去,显得落寞:“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是你从会议结束就一直心不在焉。”他直接指出,指腹触碰她滚烫又冰凉的面庞,轻轻地说:“还在想罗齐尔的东西和那些会议内容?还是在自责神锋无影伤到了汉密尔顿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……”原来他早就知道那晚发生的事了?她回头,远眺的视线转而落在男人那张因敏锐洞察到她情绪而变得沉郁的脸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唯一一个对黑巫师用了摄神取念的人。”斯内普故作无情地告诉她,“你这几天忙,所以我没有告诉你,我被叫去魔法部多少次。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啊……”她低低地说。

    “所以,不打算告诉我吗?”他的指尖停在她的唇边,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睫片刻,耐心引导着她:“嗯?我假设你还记得我们的婚姻誓言?”

    ——我将与你分享每一份喜悦和悲伤。

    “并不是不告诉你,西弗。”她的声音更低了,“我只是……还没想好怎么说,也不想让这些无谓的事影响你。”

    有风贴着桥墩扑在她的身后,把她的头发吹得零散,他再往前一步,伸出手将爱人环入怀抱,手掌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,“蕾雅,看着我。”

    蕾雅抬眸,便察觉到男人眼里的坚定。那双注视自己的沉黑眼眸静谧如海,又如水中温柔等待的凉月,浸没了她,让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沾满湿润的水汽。

    在泪水即将滚出的一瞬,她再次偏转目光,顺势把脸埋进他带着体温的衣物,“我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明明真相大白,事情都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明明他和她都还在这里,明明眼前一切都这么美丽——美丽到仿若不是真的。

    斯内普不再催促,只安静地整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,将它们从围巾中抽出,轻轻拨到另一侧,手掌贴在她后颈。

    他当然早就看穿她在想什么。他见过太多次这种神伤,曾在别人的身上,也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那是幸存者才会有的眼神,是目睹过那些事发生过的人,在神经终于得以松散时候会有的感情。延迟到来的疼痛牢笼比承担当下更无处安放、无法逃出。这里没有能解脱的钥匙,只有咬牙忍过去的意志,与短暂同行的陪伴。

    他明白,她不再是曾经只懂得欢呼和享受胜利的学生了。如今,她必须学会直面世界的残酷,如果她今后还要作为一名傲罗战斗下去的话。那么,他只希望,他能给她、能陪她的再多一点,但他最终依然很清楚,她必须靠自己跨越这一段陡阶。

    “哭出来。”很罕见地,他鼓励她放出情绪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哭的……”她偏执地摇头,眼泪却因为男人这声指示不受控地倾泻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,明明,也不是……第一次……为什么……?……贾斯廷,莫尔,埃文斯,还有其他人……为什么?”她的哽咽变得断断续续,让风吹得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她的啜泣令他那颗本已麻木的心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是啊,这个问题,他曾在无望的夜里问过多少次?却从来没有答案。

    他叹了一口气,尽量和缓地对她说:“如果你还记得,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原因。虽然那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的,我没有忘。”她依然在摇头,仿佛在否定整个世界,“我只是想知道……索命咒……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咒语?为什么要创造出那样的咒语?——我不,理解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咒语诞生在炼金术盛行的年代,或许最初可能只是为了让病人能无痛离世。”斯内普轻轻抚着她颈侧的肌肤,似是某种安慰,“又或者,就像麻瓜世界里的武器与枪支,只是为了防卫,尤其是猎巫行动盛行以后。”

    “可它最终脱离了本意。”她并不是不懂这些道理,这样的例子无论是在麻瓜世界还是巫师世界,都太多太多了。

    “正是,而当它被施展得足够多,人们也就不再思考它究竟意味着什么。”斯内普翻找出接她的手帕,以之抹去她不断的眼泪,“无论是巫师还是麻瓜,对于这些强大的东西,他们不会恐惧,直到真正理解它,可他们不会理解,直到亲手使用或被它击败。”(3)

    这样的解释,对于斯内普自身经历,对于时间魔法或许也同样适用。

    可越是理解,越是会无力,就像今日得知时间是一种既定那样感到徒劳:兵器枪火、黑魔法、时间魔法、古代魔法,历史的洪流滚滚千年,诞生的魔咒和武器已然无穷无尽,可是,为什么,唯独这一种魔咒完全无法抵御?

    如果伏地魔倾尽全力,就能找到倒流时间的办法。那么,她怎么就不可以像他那样以毕生精力去寻得对抗索命咒的措施呢?

    “……就没有什么方法了吗?”她的话里尽是倔强的不甘,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哪怕能争取到一瞬的办法?就算是武器的发明,麻瓜们也总是能找到更强的防御手段啊……”

    她似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提出一个多么大胆、大胆到近乎天真的想法。

    然而——

    斯内普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停滞。他本来只是随着她的话陷入沉思,却像是突然被那日的骤雷击中。他的瞳仁不可自抑地震颤,全身的血液都为此倒流开去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久违的、几乎被遗忘了的感觉,由可能性带来的快意。

    “或许……”他快速折好手帕,抿起嘴角:“蕾雅,好好回想一下。历史上确有一个人,身中索命咒却存活了下来——我是指,除了那个大难不死男孩的特例以外。”

    “除了哈利以外存活下来的人?”翠绿的眼眸为他的话晃颤一分,倏然清亮起来。

    “是啊!邓布利多先生!”她惊叹出声,差点从护栏上滑下来,他只好眼疾手快地扶稳她。但她丝毫没有在意自身的危险和他的动作,只自顾自地沉吟道:“虽然他是因为身中诅咒,才反用诅咒的力量抵御索命咒……但是如果,我是说如果!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!”她边兴奋地思考着,边直直地望着男人,仿佛希望能从他面上的细枝末节找到这些问题的确切答案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才平复内心悸动的斯内普则认真而肯定地回看她,仿佛又看见两三年前,一次次逼迫他遵从内心在战争中做出改变的女孩。她只是更成熟了,想得更多了,可本质上……他爱的,不正是这颗炽热、真挚、执拗的初心吗?

    他用指背擦干她眼底残余的泪渍,深不见底的眸中已满是肯定她的意思:“回去以后,我会着手进行一些尝试。这不会很容易,但确实值得一试,即使最后一无所获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!请让我也一起,好吗?”她迫不及待地说,又像是想到什么,假装镇定地自言自语道:“还是说,你想要德拉科帮忙?……嗯,那也不错的。”

    “想什么呢,”斯内普没忍住低笑了笑,用手腕托起她的脸,拇指稍稍揉搓她的下唇,“这种不属于教学范畴的事,当然只能是我的妻子帮我。”

    她终于绽开释然的浅笑,被泪珠沁润的明眸落尽了满空的碎银灯花。

    感到她缠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,斯内普微微俯身,以颀长的身影庇护了她。他吻她,回予她可以在这薄凉世间存活的暖意。

    于是,他们就在象征浪漫的铁塔底下激烈地拥吻,让那些滚烫的、又甜又苦的思忧像深流静水那般没过彼此。

    死者安息,生者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——道路仍旧通往未知,未竟的余火会一步步追随他们,直到长夜将明,他一次次将她拥进更深的温柔和占有之中。

    很快,她再无力哭泣和思考了,山一样的疲惫倒塌在她的额前,终于能在他怀中求得一晚酣眠。